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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觊觎(二)(2 / 2)


睡得正香的可乐被吵醒,抻着脖,四条小短腿不甘心地在空中乱弹。

夏昭南疾走两步:“喂,别动可乐。”

男生回过眸。

一双冷而精致的眼淡淡看她,剑眉,挺鼻,棱角似刀刻,下巴有块不明显的伤痕,细细半厘米长,野蛮地平添了一丝痞气,像针缝留下的疤,教人想起某个风华绝代的女明星盛名的美人沟。

“姐,我就说我是冤枉的吧,你还不信,呶,这个就是咱哥,亲哥。”夏舜尧趁着夏昭南晃神的功夫,一把抢回滑板,刺溜一声,欢快地去继续摔跟头的伟大事业。

夏昭南被那句刻意强调的“亲哥”拉回思绪。

记起某段家里曾讳莫如深的往事。

夏昭南和夏舜尧的父亲姊妹两个,下面还有个妹妹,结婚前一直和夏昭南一家住在一起,他们住东厢房,姑姑住在西厢房,平时除了吃饭过节,其他时候都各忙各的,一大家子人处得倒也和谐,不过,每年到八月十五那天,她和弟弟会被母亲顾雅丽提前安顿好,锁上门,而后和夏明浩兄妹俩一同去老太太所在的北房,忙活许久。

小时候她睡不着,好奇心又旺盛,就扒着门缝往外看,人影憧憧的屋子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呛鼻烟气。

直到长大,才通过大人偶尔谈论的只言片语,得知他们其实还有个大伯。

这段拼拼凑凑得以窥见部分真相的往事里,大伯人好心善,脾气温顺,婚后不知因为什么和妻子拌了嘴,一时没想开自杀,留下还不到一岁大的孩子撒手人寰,老太太悲痛欲绝,抱着唯一的孙子独苗不肯放手,不曾想伯母那边也不愿放弃抚养权,僵持不下时,对方先是假意答应,而后趁着他们放松警惕,带着孩子离开了燕北,从那后杳无音信。

自此,失儿又失孙的老太太落下心病,嘴上不提,背后却一遍遍地叮嘱夏明浩兄妹俩,一定要把孩子找回来认祖归宗。

屋里传来动静。

吱呀呀地推开门,敞亮的光一泻千里,老太太稳稳当当地迈着小脚,身穿讲究的瑞蚨祥对襟衬衫,腕间一滴溜翠的上好玉镯,发髻梳得板正。

目光掠过站姿挺拔的夏昭南,又停在松散靠树的男生身上,皱纹舒展如盛开的月季花,“都进来吧,吃饭。”

长桌安静。

夏昭南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眼观鼻鼻观心,等老太太先动筷。

今天念经的时间比往常略长。

约莫一刻钟,老太太才睁开眼,手里攥着的佛珠依旧不慌不忙地一圈圈研磨,抬眸看向坐在她手边的姜溯:“既然回来了,名字也得改一下,跟着你妈的姓算怎么回事。”

男生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语气冷而淡:“跟我妈的姓怎么了,我觉得挺好。”

老太太轻轻沉了脸:“你是夏家的长孙,不跟父姓跟母姓,传出去净让人笑话。”

男生轻嗤:“嘴长在别人身上,笑不笑话关我什么事,他们笑话只能证明他们愚昧。”

老太太脸色愈发不悦,重重地抿了一口茶。

夏昭南依然乖乖巧巧地坐在长桌末尾,面上不显,心里却暗暗鼓掌:本来就是,姓什么是人家的自由,长孙怎么了,家里又没有皇位继承。

顶多有个勉强能看的四合院。

“姐,咱哥真酷。”夏舜尧一脸崇拜地看着这个一回来就挑战奶奶权威的堂哥,压低嗓音和夏昭南抱怨,“我也想跟咱妈的姓。”

夏昭南瞥他。

“同学们老给我起外号,下雪下雨下冰雹,烦死了,打都打不过来。”

夏昭南失笑,正想叮嘱他少用武力解决问题,念完清心咒的老太太睁开眼,俩人立刻坐好。

“改名字这个问题等你叔叔回来再说。”平心静气后的老太太做出让步,拿起筷子环视一圈,眉头轻轻皱了下,“你妈呢?”

后半句话是冲着夏昭南的方向。

夏昭南刚拿起的筷子规规矩矩地重新放好,一板一眼地回:“我妈今天晚上的夜班。”

“没规矩。”老太太面色不虞,“小溯回来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和人调个班。”

夏昭南解释:“医院太忙,您也知道不好请假。”

“行了,还是没上心,吃饭。”

这句话后,餐桌恢复安静,食不言寝不语地惟余细微的碗筷声,吃完饭,夏昭南帮姑姑收拾残余,一直没说话的夏明雪拍拍她,示意他们几个小孩先出去。

月光在院里倾泻一地。

夏舜尧趴桌上写作业,眼睛时不时往外瞟:“姐,你说姑姑和奶奶商量啥呢?”

“你管她们商量啥。”夏昭南做完自己的卷子,见夏舜尧还停留在第一页没动,揪住他抓耳挠腮的手,“商量明天老师让你叫家长谁过去丢脸。”

“我最近没犯事儿,哎疼疼疼。”夏舜尧被夏昭南不轻不重地呼下脑袋,故作夸张地叫起来,夏昭南也不和他废话,拉开他书包往床上一倒,找出被他藏起来的游戏机,“不想我交给爸妈,就乖乖写作业。”

夏舜尧被拿住命门,瞬间泄了气,眼睁睁看着他姐把游戏机拿走,锁上门留他一个人在屋。

晚风吹过摇曳的石榴树。

院子清冷。

夏昭南看眼人声窸窣的北房,眉头轻轻一蹙,带上耳机,轻手轻脚地走出小院——能商量什么呢?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必然要给他安排地方,四合院虽然大,按奶奶的规矩却只能给她孙子最好的,如今东厢房住着他们一家四口,西厢房保留着姑姑的东西,其他犄角旮旯的房间堆满杂物,一时半会想腾出好的房间,的确需要费点心。

夏昭南挥去自己不该操的心,走到院门口,靠着墙,目光越过安静的月色看向消失很久的男生。

胡同逼仄而安静,偶尔虫鸣,蟋蟀潜入草丛,蝈蝈蝈蝈地追逐着夏天的尾巴。

路灯下,男生瘦高的背影像一阵风,随性而单薄,轻盈的滑板仿佛粘在了他脚下,灵活地随他跃起,行云流水如四周无物。

夏昭南坐下来,看他练习一个高难度动作。

耳机里传出温柔的歌,“.......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夏昭南心底忽然就涌上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群看似与他血浓于水的亲人,在他今天认祖归宗之前,对他来说完全就是陌生人,他毫无预料地被迫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一朝之间就要培养十几年不曾见过的血缘亲情,被要求像到自己生活了很久的家一样的融入,却无人问过他的感受。

夏昭南出神地盯着那道背影,不知道是在可怜吃完饭连合适的落脚地方都没有的男生,还是在可怜自己。

姜溯回来时,就看到少女坐在台阶上,一双新月般秀美的眼像在看他,又像在透过他看向远处。

他走过她旁边,少女被惊醒,慌忙给他让路。

进门的一瞬,姜溯看着偌大却冷清的院子,脚步定在原地:“什么可乐?”

夏昭南疑惑。

“那只乌龟,百事可乐还是可口可乐。”八月底的深夜,月光如此温柔,男生懒洋洋地提着滑板,回身看她,一双眼清黑如山底潺潺的深泉,语调慵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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