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随后,戴逢福转头看了林云璞一眼,嘴角闪过了一丝无奈苦笑,但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老实厚道模样,同样是起身道:“小人的远洋生意一向是规模不大,两年前又因为一场海啸的缘故损失惨重,远洋大舰仅有七艘,今后也尽数交于霍大学士了!”
最终,林云璞心中轻叹,知道已是事不可违,也连忙是摆出一副愿意为赵俊臣掏心掏肺的模样,扬声道:“小民名下拥有远洋大舰十一艘,同时还招募了几名西洋水手,今后也尽数交于霍大学士了!对于赵阁臣、黄阁老、霍大学士三位,小民没有什么担心的,哪怕是托付性命也是!”
说话之际,林云璞表面上慷慨激昂,心里却在暗暗滴血。
远洋大舰不仅是造价昂贵,亦是有市无价,造舰所需的时间、工艺、各类资源,更是难以评述,林云璞乃是历时十年之久,才好不容易凑到了十一艘远洋大舰,如今却是要拱手送出,心痛之处不逊于做生意损失了百万两巨银。
事实上,白明宇、戴逢福、谢炳德三人也是相同的心思,天知道他们为了收集这些远洋大舰耗费了多少财力与心力。
就这样,趁着这次见面的机会,霍正源手下的远洋大舰一口气增加了四十一艘,较之从“八王船行”所查抄的远洋大舰数量都要多了八艘。
对于这般收获,霍正源自然是满意至极,笑容也是愈发亲切,道:“各位愿意信任我,我也绝不会辜负各位,一定会用心使用这些远洋大舰,各位今后的收益只会多、不会少!若是各位三年之后的利润增涨低于五成,那就是我霍某人无能!
另外,还请各位放心就是,这些远洋大舰只是表面上归于东南巡阅使衙门的名下,但实际上依然是各位的财产!各位今后若是想要索要回去,只需是开口提一声即可,我归还之际决不会设有任何阻碍!当然,因为事情敏感的缘故,我也不会与各位写下书面保证,就当是咱们之间的君子协议吧!”
虽然不知道霍正源是不是君子、愿不愿意遵守协议,但听到霍正源的这一番话,几位巨贾总算是心情好受了一些!
接下来,霍正源又与几位巨贾商议了一些细节问题,顺便又从他们手中敲到了八十万两银子的参股,这场见面也就在“宾主尽欢”的气氛之中结束了。
大约是因为敲到太多好处的缘故,当林云璞、白明宇等人告辞离开之际,霍正源与黄有容二人竟是亲自起身把他们送出了大堂门外。
看着几位江浙巨贾渐渐远去的背影,霍正源突然一笑,转头向黄有容说道:“黄阁老,下官看这几个商贾……小心思很多啊!不仅是对我暗藏着小心思,相互间也同样是暗藏着小心思……看他们相互使绊子倒也算是有趣!林云璞号称是江浙商贾之魁首,但也无法服众啊。”
黄有容身为前阁老,虽然斗不过周尚景、赵俊臣等人,但也绝对称得上是眼光老辣、见解不凡,悠悠道:“人无远忧,必有近虑;外患若消、内乱必生!这世上的事情,也就是这么回事,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别想是永远的顺利太平……
就拿这些江浙商人而言,他们从前倒也还算团结,那是因为他们皆是以走私生意为主,朝廷法纪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有了这样一个共同的敌人,自然也就团结一心了,所以林云璞说话也还算管用!
但如今呢?随着‘联合船行’的创办,他们已是不必畏惧朝廷法纪的惩处,共同的敌人也就不在了,只剩下了共同利益的争夺,接下来自然就要内斗了……嘿,‘联合船行’可是一个聚宝盆,资源分配之际若是能多争到一分,那就是上百万两银子的利益,就连老夫也会忍不住动心,更别说这些逐利商贾了!
如今还只是刚刚冒出一些苗头,你看着吧,这几人的今后冲突只会愈演愈烈……都是不好惹的主,这场冲突虽然不如庙堂中枢那般勾心斗角,但也必然是精彩的很,老夫就等着看好戏!”
霍正源也是笑着恭维道:“黄阁老眼光睿智,一眼就看透了他们,今后稳坐钓鱼台,自当是可以从容掌控大局了!”
黄有容嘿嘿一笑,道:“赵俊臣当初举荐老夫担任南直隶巡抚,本来就是为了让老夫帮着他盯着‘联合船行’,防止这个庞然大物失控,老夫自然是要多留心一些!
不过,在老夫看来,稳坐钓鱼台的人不是老夫,而是赵俊臣!他所创办的‘联合船行’不仅是江浙商贾的聚宝盆,亦是他们的困兽场,当他们加入‘联合船行’之后,今后也只剩下内斗这一条路可走了,想必等到他们斗到筋疲力尽之际,就是赵阁臣出手之时了!”
霍正源并没有回应黄有容的试探,只是摇头道:“赵阁臣的想法,却不是下官能够推测的。”
“你霍正源虽然是欠缺了一些胆魄,但若论心机智慧,百官之中又有几人能比?你真的看不明白吗?你只是不敢看明白罢了!你呀,当初若是胆气壮一些,老夫也不会……”
说话之际,黄有容表情间闪过了一丝讥讽与黯然。
毕竟,霍正源曾经也是黄有容的朋党亲信,最终却是抛弃了黄有容、转投了赵俊臣,如今虽是时过境迁,黄有容也与赵俊臣化敌为友,但依然会时不时的忍不住冒些酸气。
但话到一半,黄有容就闭口不言了,显然也知道这个话题持续下去的话会伤了和气。
于是,黄有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叹息道:“这半年多以来,老夫远离了庙堂中枢,身处局外、没有了京城那些纷纷扰扰,有许多事情反倒是看得更加明白了,对于赵俊臣的手段眼光,也是愈发钦佩,只觉得自己当初输的不冤,如今与他合作倒也心甘情愿……
所以你选择追随赵俊臣的决定是对的,此人的布局之深、之广,恐怕是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想象!老夫观他的今日气象,也许会是下一个周尚景,而且更年轻……若是他还能学会周尚景的进退分寸之道的话,甚至还会更强……所以,你也要认真把握机会、多思多想,不能总像是从前那般裹足不前。”
“下官谨遵黄阁老的教诲!”
霍正源恭敬回应之际,却又忍不住眉头一挑,没想到黄有容对于赵俊臣的评价已是如此之高。
事实上,黄有容从前一直都认为,赵俊臣只是德庆皇帝用来吸引民怨的替罪羊,等到德庆皇帝未来退位之际,就是赵俊臣垮台失势、抄家问斩之时!
但黄有容经过了这段时间与赵俊臣的合作经历之后,又认真思索了赵俊臣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各项布置,再加上那场注定会名留青史的陕甘大捷,他对于赵俊臣的未来评价,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甚至已经达到了西汉霍光、前朝张居正那般程度。
霍光与张居正,皆是历史上的权臣代表人物,甚至还拥有废立皇帝的权势,生前无人敢与他们争锋,但等到他们老死之后,家族后辈却皆是结局悲惨。
在黄有容看来,赵俊臣的未来发展大概也是这般,以赵俊臣的手段眼光,足以保证他生前的权倾天下、地位稳固,但死后就不好说了。
也正因为这般看法的变化,黄有容与赵俊臣合作做事之际,却也是愈发积极有诚意了。
目前的朝野之间,有许多自诩聪明之辈,对于赵俊臣的未来判断皆是类似于黄有容,已经很少有人认为德庆皇帝还能对赵俊臣过河拆桥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微妙的转变,也意味着许多看似不起眼、却又会影响深远的变化正在发生之中。
却说,就在黄有容摆出老上司的架势教导霍正源之际,却见一名巡抚衙门的师爷快步走到两人面前,禀报道:“黄阁老、霍大学士,有一位名叫李泽广的徽商,携重礼求见两位大人,如今正在衙门外面候着。”
听到这般禀报之后,霍正源原本也不以为意,还以为是又有一位徽商想要拿银子入股远洋贸易,就打算召来见面。
谁曾想,还不等霍正源说话,黄有容已是摆手道:“不见,把他的重礼也尽数退回去!若是他还纠缠不休想要见我们,就直接轰走!”
霍正源微微一愣,问道:“黄阁老,这是为何?”
黄有容瞥了霍正源一眼,悠悠解释道:“想来是你离开京城之际太急,有许多消息并不知道……这个名叫李泽广的徽商,必须要在三个月内彻底破产,最好是欠下巨债、走投无路!
这件事情,乃是赵俊臣半个月前亲自写信交代的,也不知他为何要刻意针对此人……但老夫估摸着,应该是与他儿子有关!他儿子你也应该听说过,就是去年殿试写下那篇《悬剑论》的李纯臣!
因为赵俊臣的吩咐,南直隶各界很快就纷纷行动了起来,为了刁难这个李泽广,皆是想方设法、不折手段,你刚才所见的那四位江浙巨贾,在这件事情上最为积极!时至今日,李泽广必然已是快要山穷水尽了,所以才会来求见咱们二人,想来是希望咱们二人为他做主。
但这件事情赵俊臣必然是另有计划,咱们最好是不要随意干涉!”
听到黄有容的解释,霍正源若有所思的点头,突然又抬头向禀报消息的衙役问道:“你刚才说,李泽广携着重礼求见,不知是何重礼?”
“一副董其昌的书画真迹、一尊玉观音、还有五百两银子。”
霍正源点了点头,道:“这份礼物,倒是下了血本……既然赵阁臣希望他尽快破产,那咱们见到机会也要稍稍出一份力……告诉门房,收下李泽广的重礼,就说本官答应见他,但这段时间本官事务繁忙,所以见面时间无法确定,他若是耗得起时间,就让他留在苏州境内一直等着吧。”
这一次,却是轮到黄有容愣住了。
片刻之后,黄有容轻轻点头,道:“你跟着赵俊臣之后,倒是学会了一些……新手段。”
……
二合一大章节,七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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