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赵俊臣也终于明白,周尚景究竟是为何而不满了。
洛阳城这段时间所发生的种种事情,表面上只是太子朱和堉与福王一脉的冲突,但实际上赵俊臣、周尚景、朱和坚三人皆有暗中推动,河南巡抚张博真乃是周尚景的心腹门人,若不是他的全力支持,太子朱和堉也无法迅速平定福王府的那场流血冲突,并且是囚禁藩王、刑上宗亲。
所以,对于洛阳城所发生的事情,昨天不仅是赵俊臣与朱和坚二人收到了详细情报,周尚景也同样是收到了最为详尽的情报——他们三人所收到的情报,较之于德庆皇帝所收到的那份密疏还要更为真实详细。
也正因为这般缘故,周尚景从他所收到的情报之中,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赵俊臣看似是派出幕僚辅佐太子朱和堉做事,但实际上则是暗中鼓动太子朱和堉闯出乱子,而赵俊臣自己则是随后出手收拾乱局,进而是打击朱和堉的信心、增强自己对于朱和堉的影响力!
这是驯化之术!
赵俊臣想要驯化一位储君、未来皇帝!
这般做法,显然是引起了周尚景的强烈不安!
赵俊臣从前的所作所为,还可以解释为自保之举,为了避免自身鸟尽弓藏的命运,无论是结党营私,还是渗透朝野,都还在周尚景的容忍范围之内。
然而,赵俊臣若是想要操控储君太子、驯化未来皇帝,这件事情的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按照周尚景的说法,就是赵俊臣野心太大,而且不懂克制、没有分寸。
毕竟,皇帝乃是天下至尊,天生就是唯我独尊,再是何等精妙的操纵手法,也只能控制一时,绝不可能控制一世,等到被操纵的皇帝回过味来,必然是猛烈反弹,然后就是一场滔天大祸!
若是这场灾祸只是针对于赵俊臣一人,周尚景也必然不会理会,但周尚景遍读史书之后,却是深知盛衰兴废之理,也很清楚赵俊臣这般野心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无论是吕不韦、还是张居正,他们都妄想控制一位皇帝,最终不仅是功败垂成、不得好死,还牵连了无数官员,最终更是让“臣权”、“相权”遭受重创!
更何况,吕不韦、张居正等人的功败垂成还算是好的,实际上历史上也曾有人成功过,譬如说王莽、譬如说董卓,但结果往往是更为严重,稍有不慎就是天下大乱!
在周尚景看来,这件事情的性质太过于严重,所以他才会一改常态,直接开口敲打警告。
想明白了周尚景的深意之后,赵俊臣再次的沉默良久,然后就向着周尚景躬身一礼,语气诚挚的说道:“其实,晚辈这段时间也经常有过自省,认为自己从前的做法确实是机关算尽了,也认为自己应该多学学周首辅您的大智慧,但自我反省终究太浅,不似周首辅的当头棒喝这般深刻!还望周首辅放心,晚辈今后一定不敢再有僭越,必然是谨记‘分寸’与‘克制’这四字。”
赵俊臣的态度诚恳,好似是认真反省,但他城府太深,心中真实想法究竟是何,却任谁也说不准。
周尚景深深打量了赵俊臣一眼,决定先是听其言、观其行,点头道:“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还望你好自为之吧……
还有,你此前的猜想没错,等到今天早朝开始之后,一旦是陛下提及洛阳之事,老夫将会全力保全太子,尽量拖延储君废立之事,到时候你配合老夫行事就是,你我二人联手的话,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在老夫看来,目前还不是七皇子上位的好时机。”
“晚辈自当是以周首辅马首是瞻!”
听周尚景终于是回应了自己最初的试探,赵俊臣也连忙是开口答应。
随后,眼看着朝会召开的时间已是临近,赵俊臣就向周尚景告辞离开了。
看着赵俊臣离去的背影,周尚景轻轻摇头,喃喃自语道:“现在的年轻人,一个赛一个的胆大妄为!赵俊臣是这样,七皇子是这样,太子也是这样!还有那个李纯臣……
但偏偏中生代受限于能力不足,无法与这些年轻人相争,也无法压制他们的胡搞乱来!唉!许多时候,能力越强之人所带来的灾祸也就越大,平庸之辈反而是人蓄无害……
大明江山就这样直接交给年轻一辈,当真是令人心忧!有些计划,老夫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说话间,周尚景轻轻摇头、神情复杂。
另一边,赵俊臣转身离开之后,表情也同样是有些复杂,暗暗想道:“周尚景当真是眼光老辣,我驯化太子朱和堉的计划不过是刚刚开始、只是稍有一些苗头,就被他看穿了根底,还受到了警告,让我好生尴尬,许久没有被人这般劈头盖脸的敲打了……
不过,周尚景也确实担得起‘老成谋国’这四个字,以封建王朝的臣子标准来看,他无疑是值得敬佩的,但也仅此而已了……
驯化朱和堉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最终目的,我也从未妄想过操纵朱和堉一辈子,又或者是利用这般手段来权倾朝野,这般做法只是整个计划的一环罢了!
但如今既然是已经被周尚景看出来了,今后做事就必须要愈发隐蔽了,我目前还承担不起周尚景翻脸的代价……”
暗思之际,赵俊臣已经返回到了“赵党”众官员的身前。
在“赵党”众人的征询目光之下,赵俊臣对于周尚景刚才的敲打警告绝口不提,只是说道:“周首辅已经决心要出手保全太子殿下,这般态度正合我意,咱们接下来就与‘周党’联手行事。”
赵俊臣的话声刚落,就听到午门之上响起钟声,今天的这场朝会也终于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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