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每当决策者制定决策之际,首先要考虑的事情并不是这项决策的效果如何,而是这项决策究竟能否顺利推行下去——也就是说,这项决策有没有损害到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既得利益者被损害了利益之后,反弹力量又会有多大。
最终,决策者就会经常做出一些看起来事倍功半、舍本逐末的决策,但若是一项决策可以达到事倍功半、舍本逐末的效果,就往往也能算是一项成功的决策了。
当所有利益集团的决策模式都变成了这般情况之后,相互比烂的时代也就开始了。
这也是陈旧势力往往会被新兴势力一举击溃的原因之一。
新兴势力正处于快速成长期,利益分配还未固定,既得利益者的阻力与反弹也不是很强,所以决策者就可以根据自身状况与外部环境制定出最为正确的决策,这些正确决策也可以顺利推行下去;相较而言,陈旧势力则是瞻前顾后、反应迟缓,好不容易有了动作也往往是适得其反,自然是挡不住新兴势力的攻势。
“赵党”从前就是一个新兴势力,权势与财富皆是迅速扩张,所有人都收获了好处,也明白他们今后会收获更多的好处,所以他们自然是甘心服从赵俊臣的指挥,为了今后的更多好处,也愿意放弃一部分眼前利益,甚至是承担一定程度的风险。
但随着“赵党”的势力扩张逐渐进入瓶颈期,明面上只能局限于财政方面,“赵党”的性质就会逐渐发生转变,成员们也会逐渐趋于保守,既得利益者只想要保住眼前利益,也不愿意跟随赵俊臣再次冒险……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想要控制“赵党”的难度也会倍增。
所以,有许多事情,赵俊臣必须要赶在“赵党”进入瓶颈期之前确定下来。
与太子朱和堉的合作只是其中之一,加强“赵党”众人的归心归德也是其中之一。
与此同时,赵俊臣还想要进一步把“赵党”改造成为朝廷里的激进改革派。
这一点倒是进度明显,赵俊臣近年来的几项改革措施,皆是让“赵党”成员获益匪浅,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于通过改革的手段牟取好处,甚至是达到了听闻“改革”二字就会欢喜不尽的地步。
就在刚才,赵俊臣表示要把商税整改计划推广到西北各省之后,所有人都是积极支持,就是一个明显信号。
不过,赵俊臣也没有太过于担心“赵党”今后会出现既得利益者反弹的情况,“赵党”说到底也只是赵俊臣明面上的势力,用以吸引德庆皇帝与各位权臣的注意力而已。
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赵俊臣就算是把“赵党”弃之不顾,也不会有太多的犹豫。
所以,对于“赵党”的未来规划,在赵俊臣的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
下一瞬间,赵俊臣的目光终于是转向了霍正源。
注意到霍正源表情间的惶惶不安,赵俊臣不由是心中一笑。
赵俊臣刚才一直没有理会霍正源,就是想要暗中敲打他一下。
霍正源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的好处就是什么事情都无需向他多说,但也必须要偶尔敲打一下,防止他生出太多想法!经过这场惊吓之后,霍正源必然是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霍正源不仅是个聪明人,也一向是善于明哲保身,今后自然会守口如瓶,绝不敢向外泄露詹善常的真正死因了。
注意到赵俊臣投向自己的目光,霍正源的表情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猜不到赵俊臣的具体心思,喜的是赵俊臣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不再是一味无视了。
然后,不等霍正源开口表态,赵俊臣又换上了一副歉意表情,说道:“说到咱们与太子联手合作的事情,却也是我亏欠了霍大学士……霍大学士前些日子也丢掉了顺天府尹的兼差,周阁老的动作却是极快,还不等我返回庙堂,他就把自己门下的薛贵推上了顺天府尹的位置,所以我也无法帮你夺回顺天府尹之位……再后来,我原本是想要举荐霍大学士担任户部尚书的职位,但出于咱们与太子之间的合作考虑,最终还是把这个位置交给了李成儒……”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赵党”众人也皆是遗憾摇头。
在他们看来,把户部尚书的关键位置交给李成儒简直就是肥水尽流外人田,对于赵俊臣的这项决定也都有些不服气。
也是因为赵俊臣自从现身之后就一直控制着话题节奏,否则就早有“赵党”官员站出来表达不满了。
不过,因为赵俊臣的说服与引导,“赵党”众人已是失去了质疑的机会。
另一边,霍正源却是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连忙说道:“下官对赵阁臣忠心耿耿,赵阁臣无论是怎样的安排,下官都会服气理解,不敢有任何不满!”
霍正源这一番话之中的暗示,在场众人之中也唯有赵俊臣听懂了。
赵俊臣再次是满意点头,说道:“只要是霍大学士今后依然是忠心于我,我就绝不委屈霍大学士!……恩,今天这场聚会结束之后,还请霍大学士多留片刻,你我二人到时候再是详谈,我对你另有安排!”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众位“赵党”官员看向霍正源的目光满是羡慕。
赵俊臣没有当众说明他对于霍正源的安排去向,显然是因为这项安排涉及到了许多利益与好处,必然是关系重大,这也就意味着赵俊臣要对霍正源委以重任了。
另一边,霍正源也是浑身轻松,知道赵俊臣已是相信了自己的忠心,也不再是自己吓唬自己,反而是心中暗暗期待了。
接下来,赵俊臣又与“赵党”众人谈论了许多事情,既有交流感情的家常,也有谋求利益的政务。
再等到傍晚时候,赵俊臣又摆下了几桌酒席,与“赵党”众人把酒言欢、拉近关系。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时间已是晚上戌时,夜色渐浓、月挂枝头。
赵俊臣送走了“赵党”众人之后,就把单独留下的霍正源请到了书房之中密谈。
两人分别落座之后,赵俊臣没有绕圈子,直接说道:“多亏是霍大学士提醒,让我及时察觉到了詹善常的背叛,否则就会是后患无穷,詹善常是率先投靠于我的千金马骨,所以他的背叛也是异常棘手,这段时间以来的庙堂局势又是极为敏感,许多时候我也只能施展一些迫不得已的手段了!但霍大学士你也清楚,我对待自己人一向优厚,若不是詹善常的主动背叛,我也绝不会心狠手辣。”
赵俊臣的这些话,无异是承认了詹善常的自杀与他有关,让霍正源不由一愣,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接话。
另一边,赵俊臣则是轻轻一笑,愈发是态度坦然,说道:“我说这些事情,就是不想让你今后总是胡思乱想,咱们把话说清楚了,今后也就少些顾忌!我想要对你委以重任,却不能让你我之间心存隔阂。”
霍正源连忙是保证道:“下官不敢!下官也理解赵阁臣的做法,绝不会有任何猜疑与隔阂!”
赵俊臣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情,说明白了也就揭过去了……接下来,咱们还是谈正事吧!霍大学士,你有没有想过,前往闽浙或是两广任职?”
“闽浙?两广?”霍正源不愧是“赵党”之中最聪明的人,马上就从这两个地方联想到了赵俊臣的计划,反问道:“赵阁臣你想要开发海运?”
赵俊臣欣慰点头,说道:“随着太子出京调查各地藩王的违法乱政之事,藩王们联手组建的‘八王船行’很快就会垮掉!除了安南伯郑家的船队之外,就要以这家船行最善于海运走私的生意,任由它烟消云散也太可惜了,所以我就想要派你前往闽浙或是两广任职,也暗中接手这家船行的人员与船只,继续它的走私生意!另外,我已经派人与安南伯郑芝龙进行联络了,应该很快就会收到回信,两家今后可以一起做生意。”
接下来,赵俊臣又向霍正源讲了一大通的道理,从海运的重要性,再到走私的庞大利益,然后又是朝廷的缺粮现状,以及赵俊臣想要逐步推动朝廷解除海禁的未来规划等等。
总而言之,这是赵俊臣的信任与重用,霍正源本人若是愿意接受这项安排的话,今后也可以得到许多或明或暗的好处。
不过,赵俊臣还有一层想法没有明说。
那就是给自己与家人准备一条后路。
庙堂的权势争斗,赵俊臣已是越陷越深,今后还会进一步参与皇子夺嫡之事,也就愈发是难以脱身了。
赵俊臣原本并不觉得这般情况有什么不对,反而还有些乐在其中的感觉。
但随着方茹怀孕之后,赵俊臣的想法也悄然间出现了一些转变——他把自己搭进去没关系,但总要考虑妻儿们的未来安危,所以在海外寻一个后路,也是防患于未然。
另一边,霍正源认真思索着赵俊臣的提议。
良久之后,霍正源问道:“也就是说,我前往闽浙或是两广任职之后,一方面是接收八王船行的一切生意,另一方面则是代表赵阁臣与安南伯郑家私下联络?却不知,我要以什么名义前往闽浙或是两广?”
顿了顿后,霍正源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道:“下官早已是习惯了京城繁华,若是有选择的话,下官还是更希望自己前往闽浙境内任职,两广实在是太远了些。”
“闽浙啊,有些难办,还是两广更容易安排,但既然是霍大学士的主动要求,我自然要尽力满足……恩,就以常驻钦差大臣的名义,如何?”
霍正源疑惑道:“常驻钦差大臣?我朝有这样的旧例?”
赵俊臣笑道:“从前固然是没有,但今后就要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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