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蝴蝶忽闪忽闪地飞过他眼前。
这只蝴蝶是世上从未有过的品种,它的翅膀是艳丽紫红,晶莹剔透,两根触须却是嫩黄的,正拍打着双翅往前飞去。
他一下子就被它吸引了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它步步而去。
蝴蝶一时儿快,一时而慢,他随着它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它才终于停下来。
停下来的时候,它飘飘停在了他的手上,翅膀收拢,竟然变成了一朵奇异的鲜花:
花瓣紫红,由外向内卷曲,艳丽多彩。嫩黄花蕊细长舒展,似凤尾。
这就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奇花。
他终于认出来它,喃喃:“紫荆花......”
“哥哥......”一个幽幽的女声,从他背后响起。
他猛然回首,悚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九娘的寝殿。
此时寝殿空无一人,只有一面蒙着白布的铜镜伫立在殿内。
而呼唤他的那道女声,正从白布下的镜子传来,语带叹息:“哥哥,你终于来了......”
他认得这面镜子。镜子里封印着一个威胁九娘姓名的异域生物。
“是你引我来的?”他随手丢下紫荆花,冷酷地盯着镜子:“你害得九娘缠绵病榻,还想花言巧语骗我?”
紫荆花落地化作一阵清风,吹起白布,露出镜面。
他满腔的怒火忽然噎住。
镜中女子正仰面看着他。
她满身血痕,形容狼狈,神色却坚毅。
这一霎,他明知它是异域生物,却因它的神态,在心底把它和荒野牧羊的妹妹九娘重合了。
比起近日来缠绵病榻,以至于被痛苦折磨得如小女子般依恋镇海王的九娘,它看起来竟然更像昔日的九娘。
“哥哥,我就是九娘。”它在镜中,四肢被锁链缠着,却奋力向前,仍花言巧语:“你听我说,你现在的状态不对。叔父现在来不了。我们更要保持清醒,不能被妖邪迷惑......”
“状态不对?”豹臣笑了:“哪里不对?我在这里过的很好。”
“哥哥!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看看啊,你好好看看啊!”
豹臣面蒙霜色:“看什么?看你丑态百出,花言巧语想占据九娘身躯?还是看钱塘君和他的那帮狂热信徒、跳梁小丑再说些冠冕堂皇的空话?”
“哥哥,叔父不会放弃我们的。眼睛看得到的,未必是真。耳朵听到的,也能伪造......”
豹臣断喝:“够了!三十年后我和九娘就能回去,用不着那伪君子来‘放弃’,来‘拯救’!”他激愤之下,脱口而出:“何况我和九娘也未必要回去!这里什么都有,又破又穷的南国有什么?还要我们再去牧羊吗?”
听到豹臣对南国带着轻蔑的语气,镜中女子的脸色刷一下白了,双唇发颤。
她凝视着豹臣,看他簇新金冠,看他闪亮金缕衣,又看着他脸庞儿,看他眼睛。
她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她自己:
那是一个多么奇怪丑陋的东西啊。身上是数百年来风雨侵蚀的破衣烂衫,四肢上残留与妖魔战斗的伤痕。枯萎发黄的头发,勉强算清丽,却布满血痕的容颜。
然后,她倒映在他的眼珠里的形象,渐渐扭曲,扭曲,她的脸庞爬上数不清的脓包,她的身躯佝偻曲折,她在流脓腐烂,像一个怪物。
她清楚地听到他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倒退了一步。
“殿下!殿下!”遥遥地传来女子动听的呼唤。
木双双发现了他在殿中,正在跟镜子对峙。不由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上前:“殿下,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面镜子不能打开的。”
豹臣道:“是镜中的怪物骗我来这。你们找人把它重新包好。”
“是。殿下,我们走吧。永恒花园的大家,都还在等着您呢。”
他侧过脸看着木双双,目中似有星光,柔情万种。
她看到他眼睛里映照出的木双双,是一位娇柔美丽的柔弱女子。
她看到他陪着狰狞庞大的蜘蛛,一步步朝外走去。
她看到他眼睛映照着百花争艳,四季长春的永恒花园。
她看到他走向了一只只苍白的死人手臂伸出的土壤,走向了披着美丽青春人皮的妖魔们。
她看见他的胸口有一个空洞洞的大洞,里面落着一个冰冷闪光的碎片,吹过加霜带雪的风。
“哥哥......”她还在呼唤。
但是他再也看不见她了。看不见始终诚挚爱着他的小妹妹;看不见数百年来等待着他的故国。
他的眼睛里飞进了什么冰冷的碎片,他的心里也落进去了一样冰冷的东西。
他走向西方繁荣而虚假的花园,忘却了他的紫荆花,再不回首。
木双双回头看了一眼镜子,看到那女子仍是立着,大大皱眉,很不放心:不愧是......居然还不放弃,到了这种地步,还能影响他。
不行!一刻都不能等,赶紧重新封印起来。
原先遮镜子的白布已经不知去向。
“殿下,”她柔声道:“我落了一样东西,回去拿了就回来。”
豹臣道:“我陪你去。”
“奴婢只是去捡个东西,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什么事的。您的蹴鞠比赛,才踢到一半呢。”
安抚住豹臣。木双双折返寝宫。
一只庞大狰狞的蜘蛛不紧不慢地爬向镜子。
它复眼闪烁红光,腥臭的口器张开,鼓起腹部,黏糊糊的白丝从腹部的腺体里洒了出来,迅速地结成了“白布”。
“白布”即将重新裹上镜子的一刻,蜘蛛忽然僵住了。
呼啸风声眨眼而来,一道朱红从它的头部贯穿而过,将它死死钉在地上,震动了地面。
下一刻,腥臭血液尚未落地,就被火焰为缨的长/枪蒸发。
蜘蛛妇化为一缕青烟,袅袅散去。
镜中龙女怔怔地看着少女拔出枪,身后一帮人跟着她显形。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