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头粉面的西装男子站在他旁边,递根烟过去,笑嘻嘻的:“怎么样老叔,你公司资金链快中断了吧?工资发不出了了吧?要不要受一回侄子的帮?”
“唉,老叔,你说你图啥呢,咱们这技术落后了人家几十年,你这都是停在几十年的技术。人家买你公司,还给你本公司的股权,那都是好心。只不过人家的条件是以后不许再自己搞了,但是他们会卖机器给你啊。”
“再说了,就算你搞出来,那又怎么样?人家的技术比我们先进,比我们成熟,成本比我们低,市场早给占完了。你搞出来也没什么利润,还欠了一屁股的研发债。”西装男劝老板:“市场上除了你们公司还在坚持搞这个,其他公司要么倒了,要么也被买了,或者转行了......老叔,你得想想婶和堂妹。堂妹还要读研,婶身体不好。”
说着,西装男挤眉弄眼:“而且人家公司还说会给你本公司股权,那一大笔钱,还能帮你全家在美国定居。”
老板的烟一根接一根的抽。定了定心,正要开口,忽然一阵奇异的风从虚空荡来,竟然穿墙破壁,从厚实的墙壁和暖气片穿了进来。
被这股风一吹,烟圈倒回,呛得他咳嗽几声,仿佛从鼻腔辣到大脑,但是人也瞬间清醒了不少。
满腔的话忽然堵了回去。老板喃喃:“可是,中国还没有这个技术......
老板又犹豫了起来。无论他们怎么说,他只有一句话:“可是,中国还没有这个技术......”
老外闻言皱眉,用英语问西装男:“mr杨,你向我们保证你叔叔会答应,现在跟你保证的不一样。”
一阵风从不知哪里吹来,竟然吹得西装男浑身一哆嗦:“不不不,当初也是我叔自己跟我说想卖的,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您再等等,我、我再劝劝他......”
西装男压住脾气,继续劝他叔叔杨老板:“老叔,这可是我们已经说好的。中国没有就没有嘛,那是市场决定的,是全球大分工。人家美国出技术,我们出钱就好了......”
“那就别搞市场决定一切那一套。”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打断了西装男的话。
门口走进来个人,老板连忙把烟掐灭,叫道:“刘局长好。”
来人是分管他们这一片的刘副局长。
老板在跑公司事宜的时候和他打过不少交道。
“老杨,我今天又来找你了。还是那件事。”刘副局长接到老杨想卖公司的消息,匆匆赶来,余光一扫那群外国人,却神态不变,笑意盈盈:“你不会嫌我烦吧?”
杨老板想了想,态度却和往常的婉拒大不一样。他起身招待刘副局长:“刘局长,到我办公室去谈。”竟然把西装男和几个老外当场撇下了,在那面面相觑。西装男一边擦汗一边跟他的主子们解释:“别担心,别担心,我叔叔虽然一时可能信不过我们,但他一直以来也信不过政府的......已经拒绝了好几次了......”
话音未落,西装男听到一阵大笑——是他老叔的笑声。他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果然,杨老板跟刘副局长一起走出来。杨老板豪爽地拍着胸膛:“党说的我全都答应,只要还让我干这行,我连股份也不要!”
刘副局长则拍拍杨老板的肩膀:“你说不要就能不要?那不成,按规矩来。对了,老杨,过两天我们来交接。你先把消息通知下去,整理一下过去的资料。”
说着,刘副局长心里长长松一口气:最难搞定的老杨也搞定了,而且超额完成!咦,奇怪了,这一次怎么这么顺利?
刘副局长一走,西装男连忙凑过去问老杨:“老叔,咱们的‘生意’还谈不?”
“谈......谈个屁!”昔日爱重这个在外留学回来的“读书人侄子”的老杨,猛地一脚踹在侄子的屁股上:“你带着那帮洋鬼子从这里给我滚出去!立刻!”
西装男顿觉不妙,叫一声:“叔,我可是你亲侄子,我不会害你!那个刘局长是个外人......”
“亲侄子?”老杨冷笑道:“我看是二鬼子。”
说着再也不容许他们多待一刻,立刻叫了保安把他们一伙人扫地出门。
西装男扒着大门还在喊:“叔,不能信啊!是国家要抢你的厂啊!”
技术员、工人们已经停了机器,听到响动走出来,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老员工已经有了猜测,嗡嗡地议论起来。
高级技术员问道:“老板,我们是......被混改了?您不是一直不肯答应混改吗?”
老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没有混改!以后别叫我老板了。我给大家都赚了编制。以后咱们企业隶属于辽宁省所有,将和其他所有倒闭的同行一起重组为一个企业。以后大家安心搞研发,搞生产,一时没有成果不要紧,以后我们的首要目的不是保利润了,我们专心把技术抓出来就好。”
众人傻了——这都跳过混改,一步到位了?以前他们劝了多少回老板都不肯,这是转性了?
但老杨哼着歌,愉快地背着手出去了。
他们还听到老杨正哼着歌,那是饱受河殇荼毒的老杨往日最不喜欢的一首歌: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啪,啪,啪。
半截黑尾巴在冰河里摇摆,打得大江碎冰带雪地摇晃。晃着犄角,瞪着金黄的瞳孔,粗豪的嗓子伴随着龙吟回荡在东北三省上方,如巨型音响,隆隆: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逃跑了!”
“社会主义江山人民保
人民江山坐得牢
反动分子想反也反不了,社会主义一定胜利!一定胜利!”
老李五音不全,却唱得如痴如醉。歌声伴随着寒风飘向整个东北。
绝大部分人似乎都没有听到这歌声,没有抬头,没有反应,没有去寻找歌声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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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绝大部分人又似乎确实“听到”了这歌声,用大脑直接“听到”,深深地听进了去。
一直到特安部一行人站在它跟前,老李感应到某股气息,才停下歌声,迟缓地低下龙首,看向站在它跟前,渺小如蝼蚁的特安局一行人。准确来说,是看向郝主任身旁站着的白衣青年:“霍先生,你们咋来俺这疙瘩了,要吃黑龙江里的鱼不?腌酸菜可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