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伢子回过头,遥遥地看了一眼在那地主府宅前半空飘扬的红旗。
他对六叔奶奶极认真地说:“六叔奶奶,您喊的不对。我再也不是苦伢子了。”
六叔奶奶把他搂在怀里,流下眼泪,低低地叹息:“是呀,你再也不是苦伢子了。”
从此后,这个苦伢子果然再也不苦啦。
他一点点长大。
他有了母亲。
冬夜里,他冷得厉害,母亲们为他送来一床棉被,为他掖好。她们胸前别着镰刀锤头的徽章,慈祥的目光,既像林阿姨,又像妈妈一样。
夏天里,他热得发昏,一醒来,就被穿着白衣裳的母亲们搂在怀里,给他喝药。
母亲送他一个小孤儿去上学,送他学知识,关心他冷暖,抚养他长大,母爱绵绵。
他有了父亲。
白天时,父亲们为他驱赶虎狼,有时候把他抱起来在肩膀上坐着。他们或者头戴红星,或者豪迈爽朗,像沈叔叔,又像父亲。
夜里,他对前途忧心忡忡,充满焦虑。父亲便关心他的志向,手把手教他怎样做人,怎样做事。指引他的前程。
父亲送他去工厂,送他去参军,当他做得好了,便朝他投来期许的目光,从不落下一次。父爱沉沉。
他有了兄弟姊妹。
学习时,当他没有带午餐,他们就围着他,非要把自己的午餐分他一半。
工作时,他们与他一起埋头钻研,一起同甘共苦,同食同住,一起笑语理想。
兄弟姊妹们关心他的生活,陪伴他的岁月,与他志趣相投,一起长大。情意切切。
他有了新家。
家门前有两条江河,奔流东去。一条壮阔,一条江豪迈。
家后有巍巍山岳,再也没有吃人虎,杀人蜂。敞开青山,任你来去。
家中有杏花烟雨,没有了水下的血吸虫。
家中有塞北大漠,没有了沙漠里的大响马。
新家让他再不用到处乞讨,再不用南北求活。从此后,常安居,常欢乐。
小伢子慢慢而幸福地长成了一个青年人。
梦里,也曾有人满怀恶意地问他:“你没有人性,是一个神话的虚假的偶像!否则,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么可能做到这样大公无私,这么爱一个没有你亲人在的国家!”
青年战士没有生气,只是摇摇头:“你说的不对。我不是孤儿。我有父亲、母亲、兄弟姊妹,亲朋好友,也有特别美丽的家。”
“那你的家,你的家人在那里?”
青年战士便笑了,他抱着刀锋的如此冷硬,提起家人的时候,语气却如此温柔,近乎情意绵绵:
“你看,他们就在那里。”
梦醒的时候,王勇的童话领域也被解除了。
似乎是残留的一股力量,极为柔和地辅助他唤醒了所有沉睡的人。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云朵托着建筑工人落了地,飞机上,机长和副机长揉着眼睛醒来,往窗外看去,却讶然地看见飞机停在半空,被七彩的彩虹软绵绵托着。
碰碰车上的私家车司机打了个哈欠,舒了个懒腰,盯着对面坐在儿童碰碰车上的司机哈哈大笑,却见对方也在哈哈大笑,低头一看,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坐在一辆碰碰车上。
工人们从昙花的花瓣里醒来,只觉自己躺在丝绸般顺滑柔软的地方,低头一看,嘿,自己躺在一朵花瓣层层叠叠的大花里!他们吭哧吭哧准备爬下大花,却被昙花卷着花瓣送了下去,抬头一看,才发现这十几米高的大昙花,像一大捧凝固的爆炸的气浪和火焰混合而成的颜色。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阵尖叫声,他们扭头一看:得!天上还有难兄难弟,他们躺在杰克的魔豆里一样巨大的通天藤的叶子上,藤蔓调皮地将他们放在自己光滑的根茎上,往下一推,成人儿童在宽阔无比的藤蔓上被往下滑,像是从一溜通天的滑滑梯溜下。时不时还会在弹性的叶子上蹦两下,活像蹦床。
大巴上的乘客和司机也陆续醒来,一个小女孩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摸,觉得身边的座椅毛绒绒的,她被妈妈的尖叫声吓醒了。满车乘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叫龙猫大巴不太高兴地叫了一声,它肚子里的乘客们登时傻乎乎地瞪着这辆活了的“龙猫大巴”。小女孩却高兴地叫起来:“大猫!大猫!”
远处,睡在高铁上的乘客却听到了一阵震天的呼噜声,脚下的车厢有序地一起一伏,触手摸到了冰冷冷的鳞甲,一个小男孩尖叫起来:“龙!龙!”
如果从天空往下看,此时潭州市出市的铁路上,正睡着一条通体闪耀金属银白色的长长的龙,它呼呼大睡,任由乘客们尖叫,肚皮一起一伏,还印着和谐7号列车的喷漆字样。
正在人们为此讶然不已,甚至来不及掏出手机之时,他们耳边都听到了一个声音,音色像个尚未长成的稚嫩孩童,语气又带着成年人的冷峻与冷静:
“下面,按照我的话去做。”
车长和驾驶员不自觉地按照他所说的话朝着龙头所在,呼噜声最大的高铁架势室走去。
机长坐回驾驶座,司机费力地将碰碰车的方向盘打死。
工人们忙跑到中心先关闭了设备,又使出了吃奶的劲向“昙花”的覆盖范围之外跑去。
藤蔓上的人踩着蹦蹦床和滑滑梯,回到了地面。
大巴司机被毛绒绒的大尾巴伸进车厢里摇醒,他赶紧坐好,准备踩下刹车。
“一”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赶快取出手机拍照。
“二”
有人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瑰丽到不可思议的童话世界。
“三”
话音刚落。
彩虹桥消失,飞机向下猛降了一截,幸而机长及时拉回了手闸;高铁的鳞甲消失,重又变成了钢铁巨兽,呼啸着在铁路上飞驰。
大巴上,毛绒绒的触感无踪,司机踩下刹车,停在一边,擦了一把冷汗。
软软的塑胶变成金属,即将碰撞的汽车因拉满的方向盘,险险地擦肩而过。
离地面还有半米的人们踩在叶子上一脚踩空,不轻不重地摔了个马趴。
建筑工人摸着头,觉得自己睡了一张柔软得跟云一样的床。
——轰,所有人一齐抬起头,看见城市中某处工业园区炸开巨大的蘑菇云,火焰冲天而起,气浪摧枯拉朽,冲击得附近的建筑摇摇欲坠。
“完了,这得有多少伤亡?”
话音未落,一群工人满头大汗地从那方向跑了出来,被气浪推得摔个狗啃泥,却被一股温暖如春风的力量托着,仅仅擦破了一点皮。
所有人脱困的一霎,王勇察觉到,辅助他收回领域的那股柔和的力量,最终彻底消散了。
空气中,再无半丝文本能量。
世界瞬间褪去了那层绚烂的色彩,一切的梦幻与童话消失不见,世界复现冰冷现实的真面目。
但,现实世界虽然残酷冰冷,却又似留存了一丝童话般的余味。
人群中,不少人伸了一个懒腰,对同伴说:“嗳,我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了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物。”
同伴说:“那真巧,我也做了一个梦。”
所有人都做了一场特别美的梦。
梦中,有一位青年战士,曾经如此温柔缱绻地望着清晨高飞的红旗:“他们就在那里。”
他的父亲,唤作领袖。
他的母亲,叫作共.产党。
他的兄弟姊妹,遍布五湖四海,名唤‘同志’。
而他新家的名字刻在历史上,唤作中华人民共和国。
从此后,家与国,都在他身后。
人世漫漫,光阴长长,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