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儿握着她的手,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眼泪噗噗地落下,晶莹剔透的珠串铺了一地。
屋外,其他的姊妹也早已立着了,只是,她们都不如珍珠儿与灰尾巴亲近。
她们成人比珍珠儿早,资质再差,也不至于如灰尾巴一般,几百年了,尾巴上还只贴着三个牡蛎。早早就自立门户,成了祭祀。
见珍珠儿到了,她们便礼貌地向灰尾巴弯弯腰,行了“永远告别”的大礼,退了出去。
海洋当中,鲛人们乘鲸踏浪,逐鱼追波,欢度三百年,是海中霸主。彼此之间,大多关系疏淡。除了同辈中的领头人富有威严与约束同伴的责任,其余者,即使是共同长成的玩伴,也只比一般同族更亲密一点儿。
鲛人们欢度百年后,便欣然化作泡沫,不在人间留迹,更不对大限之年有甚么恐惧。
如珍珠儿一般,成年了,还亲近资质低下的抚养者,住在抚养者居住地附近的,实在不多。
如她一般,整天想着寻求“不灭的灵魂”,抗拒化为泡沫的,更加稀有。
“mom,”青鳞的女孩说:“我已寻到了太阳,你将拥有不灭的灵魂,从此与群星同列。”
她使劲地将手腕上的金环扯下,顾不得扯痛了自己,将金环捧到灰尾巴跟前。
但是,圆环此刻黯淡而平静,没有灿灿的光与热,看起来灰头土脸。
珍珠儿生怕她不信,向金环祈求道:“你发发光,你发发热,太阳,我求求你。”
年迈者握住她的臂腕,平静地说:“孩子,这不是太阳,它只是一个金镯子。”
珍珠儿看起来难过极了,趴在抚养者手边,地上叮叮咚咚声缕不绝。
“为什么我们死后只有一堆可恨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泡沫呢?”
“您为附近的生物们送药看病几百年,难道不值得一个不灭的灵魂吗?”
灰尾巴说:“孩子,唯有这一点是公正的。我与海王,种药者与御座,都将作雪白的泡沫,变作永夜之洋的一部分。”
她让珍珠儿打开神像,取出神像下的一片洁白的贝壳,那上面用金沙,绘着一轮金红色的东西。
金红色的圆乎乎的东西下面,还画着一片棕色的土地,上面戳着一个个的奇怪的小人。
小人们有着鲛人的上身,却没有鱼尾巴,只有两条分开的长条,支撑着他们站在土地之上。
“这是什么?”
“这是人,人在太阳下生活。珍珠儿,我们鲛人没有不灭的灵魂,只有人有。”灰尾巴的眼睛,早已看不清贝壳上的图案,却仿佛回味着一个久远的故事,眯起眼睛,如飘在暖洋流里一样惬意:
“他们不能生活在幽暗的水底,他们只能生活在太阳之下,一生在光辉的阳光中而活。”
“我曾经见过和你一样的鲛人,珍珠儿,他也追逐着太阳,想要去寻找不灭的灵魂,他说,找到太阳,就能找到人,人有不灭的灵魂。”
“我从没有见过人。”珍珠儿说,“但我见过太阳。他们都告诉我,世上没有太阳。可是,我是见过太阳的。”
“那么,就去找。”灰尾巴身上的泡沫,已经快涌到胸口,她慈爱地说:“太阳在天上,我们无法上天,但是,我们可以游遍四大洋,去寻找人的踪迹。”
“存在的,就是存在的,不存在的,就是不存在的。”
灰尾巴从不阻止她去寻找太阳与群星。
她知道,她喜爱的这个孩子,从出生时看到那灼热的一团,从被烫掉鳞片起,就注定一生将如大蚌脏器内的那颗砂砾,用痛苦将自己裹成宝珠。
珍珠儿点点头,灰尾巴抬起手,还想抚摸她的脸颊,但是倏尔之间,指尖也化作了咕噜噜的雪白气泡,穿过了女孩儿的脸颊。
绘着金红的圆,和无数小人的洁白贝壳,也掉在了地上。
海水微荡,泡沫眨眼融入了其中,只留下了空荡荡的屋子。
三百年的生命,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出屋子的时候,蟹、海马,都宽慰地围在她的尾旁,但珍珠儿却一滴珠泪都不落了。
她说:“我将辞别啦,诸位!”
“我已成年,以后想去哪儿去哪儿。我要经一场长久的旅行,四大洋都要踏过。”
为首的大姊说:“你已有真理,却要去寻真理。我们三百年一到,就化作泡沫,这便是真理。主祭会发怒的,你回来时,将如灰尾巴,一生只配三个牡蛎。”
珍珠儿摇摇头,不再与她们说话,只说:“三个牡蛎也很好啦!”便游走了,再也不回头。
她落下了金环。
金环躺在沙床上,嗡嗡作响,却收到什么指令一般,飞射而出,化作一道金光,追随珍珠儿而去。
简易小舟在海上飘了三天三夜,却只看见永不变的月,漆黑的夜空,无限海面的几人,褚星奇正在垂钓,打了个呵欠,忽见张玉猛然睁开眼睛,若有所思:
“我找到乾坤圈了。”
“它好像,找到这个故事的主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