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男人。
这个比丈夫、夫君、道侣更加露骨的字眼，让九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泪痕未干的脸上浮起薄红,眼神有些闪躲,“可、可是大哥从来没和我说过,而且,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看他耳朵都红了,顾长凌笑起来。
他看着九黎，摸摸他湿红的眼角,轻笑着说：“真巧，大哥以前也没看出来,都怪大哥太眼拙了。”
太在乎,所以千方百计掩藏。
却没想到,对方也是如此。
九黎：“……”
两人默默地对视一眼,九黎的脸越来越红，顾长凌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
突然,九黎扑到顾长凌怀里，啊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我错了！是我眼瞎！我、我居然以为大哥只当我是弟弟,拿我当儿子养！我太蠢了！”
“……小九，你对父子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嗯？”
顾长凌抱住他,哭笑不得地说。
九黎懊恼地趴在他肩膀上,“所以都是江风云的错！”
顾长凌忍俊不禁，点头说：“好，都是他的错。”
九黎咧嘴笑起来，低头看了顾长凌一会儿,想到什么，鼓了鼓腮帮子，贴着他的额头来回蹭着，不甘心道：“十六年啊……不对，要是我争气一点，说不定，二十年前我们就好上了。二十年啊，谁赔我……太亏了，亏大了！”
顾长凌愣了一下，随即，笑弯了眼睛。
“小九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吗？”
二十年前，那时候，他只有十五岁。
想到十五岁的九黎，想到他偷偷藏着对自己的爱慕，看着自己的样子，顾长凌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九黎的耳朵红透了，磕巴了下，“不、不行吗？”
顾长凌笑出声来。
“小九一点也没有吃亏。
大哥爱你，敬你，喜欢你，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为什么而活着。
我每天都在想你啊，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练剑的时候想，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这一生，所思所想，唯你一人。”
“……”
嘭嘭嘭。
九黎脑子晕乎乎的，感觉心脏要跳出胸膛。
他抱着顾长凌的头，低头看他，整个人像被浸泡在粘稠的糖浆里，呼吸都甜丝丝的，眼睛里的欢喜快要滴出水来。
“……大哥，我要喘不过气了。”
九黎说。
顾长凌也听到了他的心跳声，事实上，他自己的心跳也很快。
见九黎的呼吸乱套了，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他用手贴了贴九黎的脸颊，有些担心道：“难受吗？”
九黎咬了咬嘴唇，心一横，捧住顾长凌的脸道：“大哥，我、我借口呼吸，一口就够了！”
说着，他一口亲在顾长凌嘴上。
柔软的温热撞上嘴唇，顾长凌微微睁大了眼睛，还来不及感受那拨动心弦的触碰，九黎已经慌张地退开了。
九黎抿着嘴唇，欢喜的笑容想要溢出来，却又害羞得无以复加，被他强忍住了。
顾长凌的心跳乱了好几拍。
抱着九黎的手收紧，他眼眸里的光一下变得深邃起来，看着九黎低声说：“小九，借到了吗？”
九黎眨了眨眼睛，感受到他眼中满含侵略性的幽暗，伴着乱撞的心跳声，很诚实地说：“没——唔！”
顾长凌吻住了他。
呼吸碰撞在一起，顾长凌滚烫的嘴唇，让九黎的嘴唇也变得灼热起来。
他紧张极了，不知道自己浑身都在战栗。
直到顾长凌顶开牙关，闯进来，湿热的柔软缠上他的舌头，九黎一颤，漂浮的三魂七魄蓦地落回身体。
他在湿润的交缠里，又听见了怦怦的心跳声。
有自己的，也有大哥的。
慢慢的，错乱无序的擂鼓声，汇聚成一个声音。
九黎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被顾长凌抱在怀里，回应他的亲吻。
等他被亲的有些迷糊的时候，才听见顾长凌贴着他的嘴唇，笑着说：“不用借，大哥给你。你要多少，大哥都给你。”
说着，又在他红肿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九黎睁开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的眼睛，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
“大哥，你真好……”
他蹭了蹭顾长凌，这时候才感觉嘴唇火辣辣的，有些疼。
不知道刚才顾长凌亲的有多用力，才会让他被灵力打磨过的嘴唇，像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娇嫩花瓣一样。
不过，九黎喜欢他的失控。
他又亲了顾长凌一口，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光芒。
顾长凌也在看他，却有些懊恼道：“我没忍住……不应该在这里亲你的。”
初吻交代在乱葬岗边上，这和他曾经的幻想完全不同。
“我遇见你的地方，有什么不好。”
九黎咧嘴，笑眯了眼睛。
他拿鼻尖蹭了蹭顾长凌的鼻子，整个人乖得不可思议。
顾长凌笑起来，哑声问他：“小九是糖做的么，这么甜？”
九黎脸一热，眼神飘忽了一下，小声说：“大哥吃一口，不就知道啦。”
听明白了他话中的邀请，顾长凌的眸色蓦地一深，他重重亲了他一口，却克制道：“等等，我们先回葬剑谷。”
有些事情，还未说明。
他希望拥有他时，自己能对九黎毫无保留。
九黎会错了意，眼神更飘了。
他抱住顾长凌，把脸藏起来，小声说：“回家更好。”
“……嗯，小九说的对。”
顾长凌心尖一烫，揉揉他的头。
九黎躲在他肩窝里，哈哈笑起来。
顾长凌一路抱着他没撒手，踏着剑意返回葬剑谷。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彩虹在阳光下煜煜生辉，追了他们一路，隐没在葬剑谷上空。
和半个时辰前相比，葬剑谷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世外桃源，转眼剩下一片狼藉。
火势已经被大雨扑灭了，谷中光秃秃的一片，只剩下几根交错的木头苟延残喘地冒着青烟。
“呃……”
看到这一片狼藉，九黎心口揣着的小鹿总算不往外撞了，摸了摸鼻子道：“江竹心，好像还在里头……嗯，没有呼吸了。”
九黎用神识扫了一眼，坍塌的屋中，江竹心睁着一双眼睛，脸上糊着一块又一块焦黑，身上还压着三根顶梁柱。
她伸手向前，临死前还在挣扎。
九黎叹了一声：“她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还有当年，她做了什么。”
他不在乎江竹心的死活，只是，这样一来，很多真相也要随之埋没了。
顾长凌眼中闪过一道冷芒，道：“没事，我给她用了定魂咒。”
为了防止她自杀，顾长凌之前动手的时候就留了一手。
“嗯？”
九黎正惊讶，就见他五指成爪，从废墟里抓出一团黑黝黝的雾气。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是……江竹心的魂魄？
顾长凌眼中满是厌恶，“果然，心都黑透了。”
九黎抿了抿嘴唇，想去看江竹心的记忆，却被顾长凌拦了下来。
“太脏了，小九别碰。”
九黎摇了摇头，道：“我想知道，她将我从雪地里捡回去的时候在想什么，她全心全意养大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大哥，我要亲眼看看。”
顾长凌闻言，这才不再阻拦。
两人同时将神识探入江竹心的魂魄——
看完她的记忆，九黎沉默了。
顾长凌更是怒不可遏，手中雷电暴起，狠狠掐碎了江竹心的魂魄，咬牙道：“这个疯子！”
九黎看着雷灵将江竹心的魂魄劈了个干净，不剩一点污浊的残余，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没想到……”
九黎是真的没想到，这个抚养他长大的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江竹心是苗疆毒巫的女儿。
她母亲在丈夫变心后，毒死了丈夫全家，随后自尽，只留下她一人。
或许，那时候，活下来的江竹心，就不是一个人了。
她的心，住着魔鬼。
江竹心沦为孤女，在行乞时，惹怒了一个大汉险些被打死，被九黎的生母救了下来。
然而，也是这个可怜的弱女子，恩将仇报，杀死了他的母亲。
只因为，她旁观江风云对妻子百般宠爱，珍惜呵护，疯狂地迷恋上了江风云的温柔。
或许是迷恋，或许是嫉妒，在九黎的母亲身怀六甲的时候，她笑着给她的“夫人”，下了好几个月的毒。
这些毒被九黎吸收了，造就了如今的夤夜；而江竹心在惶恐和日益疯狂的嫉妒下，等到了江夫人血崩而亡的消息。
看到江竹心在产房外，低着头，满眼疯狂的模样，九黎觉得恶心极了。
江夫人死后，江竹心在灵堂外看着行尸走肉一般、痛不欲生的江风云，心疼之余陷入了更为病态的迷恋。
而她之所以救下九黎，竟是因为她要给他生母报恩，打算为九黎收尸。
——接触到江竹心理所当然的想法，九黎只觉得毛骨悚然。
只是在雪地里找到九黎时，她发现那婴儿竟然还没死。
江竹心想到中毒几个月都没反应的江夫人，觉得九黎是怪物生下的小怪物，有些害怕。
但就在要丢下他自生自灭的时候，她却看到九黎的肩上长着一颗痣。
位置和模样，和她偷看江风云换衣时所见一模一样。
江竹心心念一动，将九黎捡了回去。
她将九黎当作江风云的替代品来养育。
在江风云沉浸在丧妻之痛，整日守着冰棺，不肯见任何人的时候，九黎更成为她的寄托。
但九黎越长大，却越像他的生母。
连他肩头的痣，都随着年龄的增长，消失了。
发现痣没有了的时候，江竹心大受刺激。
她把面粉和□□混在一起，蒸成馒头，送到了九黎面前。
那正是九黎五岁那年。
也是看过江竹心的记忆，九黎才知道，原来，江竹心的母亲和医谷谷主交情匪浅，深知对方不是个好东西。
她故意在来凌云剑派做客的医谷谷主面前，问江风云请医救治九黎，“无意中”说漏了九黎的体质。
九黎这个毒不死的小怪物，果然如她所愿，被带去医谷，饱受折磨。
更可笑的是，在九黎脱离魔爪，自立门户之后，她竟然因为思念江风云，无以慰藉，又一次来到葬剑谷，来到九黎身边……
九黎闭了闭眼睛，“我这半生，竟让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顾长凌紧紧抱着他。
他的眼眸因为愤怒变得通红，就算让江竹心魂飞魄散，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九黎重新露出笑容，说：“这么一看，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记得，那天，我还偷偷藏了一个馒头想喂给你吃呢。幸好，你没吃到。”
原来，就在九黎捡到顾长凌那天，因为身上沾了尸泥，江竹心怕他年幼洗不干净，亲自带他梳洗，才发现了他肩膀上的痣消失了。
而在第三天，江竹心笑着将□□馒头放在了他面前。
顾长凌抿了抿嘴唇，并没有感到半分庆幸，心头反而更加沉重。
见他不开心，九黎摸了摸他的脸，安慰道：“大哥不要生气，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人。有大哥对我好，就够了。”
顾长凌的脸色缓了缓，摸了摸九黎的耳朵，柔声说：“好，小九只要看着我，想着我一个人。”
“嗯！”
九黎笑起来，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不等顾长凌追过来亲他，就笑嘻嘻地说：“原来，江风云是大哥杀的呀。”
顾长凌：“……”
望进九黎清澈的眼眸，顾长凌缓缓放松了不自觉绷紧的身体，点头道：“嗯，是我杀了他。”
第一百七十一章
江竹心为什么魔怔了一样，非要杀九黎？
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她发现江风云死亡的真相。
江风云下葬后，某天夜里，江竹心挖开了他的坟墓，想把他的遗体带走，待自己百年之后，合葬在一处。
——九黎实在无法理解江竹心对江风云，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她所迷恋的，不是江风云这个人，而是江风云对妻子的深情不悔。
她亲手打碎了这份美好，安静地看着江风云痛苦，却从未想过自己成为他的妻子。
但面对一个死人，她又生出了“生不同衾，死同穴”，这种疯狂的占有欲。
且不论江竹心的心态如何扭曲，她打开棺椁，看到江风云的尸体，却一下子明白了，他并非病死，而是为人所害。
因为江风云身上有很多自残留下的伤口，他的骨头全都变黑了。
哪怕死了，毒素也留在他的身体里，让他不能安息。
江竹心一把火将江风云与江夫人的尸骨烧成灰，将骨灰带回了葬剑谷。
她发誓要为江风云报仇，追查几年，却毫无头绪，直到——
她无意间撞见顾长凌，变成了卫三更。
只一眼，就足够让江竹心明白，江风云为谁所杀，因何而死。
于是，她想要报复顾长凌。
而报复顾长凌，最直接也是最让他痛不欲生的办法，就是杀死九黎。
九黎对她毫无戒心，江竹心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并不难。
她之后是如何联手武林人士，瞒过顾长凌，设计云崖围杀的，九黎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懊恼道：“居然是她抢在我前头，第一个知道大哥是谁。”
顾长凌祭出阵盘，引三昧真火焚烧了江竹心的尸体和葬剑谷——这个被江竹心鸠占鹊巢，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随后，抱着九黎从火光中走出，踏入随身洞府。
听到九黎的抱怨，顾长凌笑道：“现在也不晚。”
“……好吧。”
九黎还是不甘心，转念一想，笑眯眯地说：“说起来，也是她第一个知道我喜欢大哥呢。这么看来，我们扯平啦。”
果然，顾长凌的脸色微微一变，也变得不满起来。
九黎看在眼里，笑得更欢了。
顾长凌真是好气又好笑。
他们一起吃了亏，这小东西居然还挺美。
捏捏他的脸，顾长凌追问道：“她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唔……”
九黎眼神一飘，不说话了。
顾长凌原本只是吃味，但见他忽然红了脸，心念一动，想到了某种可能。
他心中欢喜莫名，低头看九黎，忍笑道：“小九，怎么不说话了？”
九黎张了张口，还是太难为情了，赶忙转开话锋，说回前话：“大哥，你怎么杀的江风云呀？”
他深知大哥的脾气，真对江风云下手，肯定不会让他死的太轻松。
但直到江风云去世，都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
如果没有江竹心这个挖坟的疯子，真相就跟着江风云躺进棺材里，埋进地底了。
顾长凌笑了笑，也没有隐瞒他。
“他让小九受了多少苦，我自要他百倍奉还。只不过……比起小九，他太软弱，才两年就死了。”
顾长凌在医谷救出九黎，轻易就从医谷那个老不死的嘴里，知道了“起死回生药”的前因后果。
顾长凌虽然拜江风云为师，但在了解到他对九黎的漠视和厌恶后，就没把他当师父看。
何况，江风云从未教导过他，顾长凌自认不欠他什么。
他认定自己的辉煌全是九黎赋予的，他只需要感激他心中的神，就够了。
可顾长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江风云竟对九黎残忍至此。
那一年，顾长凌十五岁。
在成为幽冥十八子的第三年，他以绝强的实力，成为凌云剑派当代首席弟子，被钦点的下一任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