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魂虫,九黎对他另一个别称更熟悉——食魂虫。
一字之差,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这魂虫是一种寄生虫,寄生之物非常非常特别——修士的神魂!
是和神魂相生相克的天敌之物,专以神魂为食。
单只看这一个生成条件,就能知道魂虫何等珍稀了。
修士的神魂有多重要,不必说了,沾惹上一丝杂念都要想尽办法清除,更别说长出虫子了。
是以,只有万人坑、战场这种阴魂不散的死地,才有可能生出这玩意儿。
很显然,炼魂池也符合这样的条件。
而且,比天然的死地,更能滋养出这一种特别的妖虫。
微生羽已经用神魂之力看清了蜷缩在魂石里,人面虫身的蛹虫。听到九黎的话,他沉凝的面色缓和下来,赞许道:“徒儿说的不错。”
九黎朝他笑了笑,随即看向顾长凌道:“既然要神魂之力才能看到,你怎么知道,这里面就有魂虫?”
顾长凌将魂石收起来,淡淡道:“用脑子一想就知道了。”
“……”九黎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是在说我没脑子?”
见他们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话不过三句又要斗嘴,微生羽心中好笑,面上也带出了一点笑意。
他提醒九黎道:“徒儿,魂石的好坏全由修士的神魂强度决定,一旦凝结就定型了。”
“师父是说,他们留着这么多魂石没拿去炼器,是在养魂虫。不,更准确地说,是在培育魂虫王。是吗?”
九黎刚才是习惯性地怼顾长凌,没有动用他聪明的脑瓜子。
现在听了微生羽的说法,便立刻明白了。
微生羽点头。
联想到引魂咒要以魂王虫的血液为媒介,这个目的并不难猜。
顾长凌指了指山下的炼魂池,补充道:“这炼魂池的岩浆也有些门道,是魂虫的养料,其实应该叫养魂池更合适。”
相比起炼化修士的魂魄,这底下的岩浆池,更多的是为了养育魂虫而存在的。
木川流朝下面看了一眼,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辰骁说北溟三宗有千数炼魂池,既然要炼化修士的魂魄,那自然要收集神魂。
而参赛令上牵引的禁术,定然就是在炼器师陨落后、将神魂牵引至炼魂池的手段。
想通了这一点,他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谁能想到,参加一次比试——还是全大陆性质的大型比试,竟然就给自己的神魂上了一道镣铐。
化神以上的修士便罢,化神以下的修士死后,原本可以投胎重新做人的,但就这样硬生生让人斩断了轮回路。
甚至还要被炼化成魂石,变成炼器的材料……
何其恶毒!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想到了。
便是生性淡漠的微生羽,都忍不住露出厌恶的神色,冷声道:“如此因果,他们也敢沾惹,与魔修何异!”
莫非蘅却想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沉声道:“这不是一般的罪孽,只要是北溟三宗的弟子都必然沾上因果。按理说,带着这样的因果业障,北溟三宗弟子连筑基劫都不一定能渡过,更莫说飞升成仙。可是……”
“可是,他们不仅和一般的正道修士一样修行渡劫,这万年来,更出了一百四十三个飞升修士。唔,算起来,比你们浩天宗还多了六人。”
辰骁将他没说完的话说完了。
而他知道的比莫非蘅要多得多。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黑子挨着白子放下。
伴随着落子的清脆响声,他笑着道:“更妙的是,北溟三宗没有一个散仙。也就是说,一旦渡飞升劫,若不成功,他们势必陨落。不过么……”
辰骁看向莫非蘅,“据我所知,这万年来,北溟三宗在飞升劫中不幸陨落的,只不过寥寥两人而已。”
莫非蘅握紧了手中的白子,眸光沉沉。
是什么,竟能在修士渡劫飞升的大劫下,藏住这样镌刻在骨血和神魂里的滔天罪孽,连天道都被骗了过去。
莫非蘅心中惊骇莫名,思绪却极其清晰冷静。
心念斗转间,他眉眼一动,想到了一件事。
莫非蘅道:“如果我没记错,他们最近一个飞升的修士,是一千五百年前飞升的。而北溟三宗,有不止一个应劫的渡劫巅峰修士吧?”
他看向辰骁,目露征询。
辰骁点头,狐狸眼染上点点笑意,清点道:“三宗加起来,潜修的渡劫期大能一共有十二人,其中渡劫初期两人,中期一人,后期没有,巅峰期却有九个。其中应劫在即,一冒头就要挨雷劈的有三人。是不是很有意思?”
“……”
莫非蘅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他直视着辰骁,问道:“你要做什么?你想要什么?”
辰骁咧嘴一笑,“蘅儿以为呢?”
莫非蘅抿了抿嘴唇,沉默了。
山巅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每个人都在思考,只有木川流眨了眨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第一次怀疑人生。
……他竟然是小伙伴之中的智商低谷吗?
所以……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啊!
木川流抓心挠肝,却在压抑的气氛中,随波逐流地保持了沉默,不敢开口暴露智商。
好在他有一个哪怕听到惊天秘闻、也时刻将他放在心上的师兄,善解人意地替他解惑了。
路星辰看着垂头丧气的木川流,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木川流抬头,露出一双委屈又惭愧的眼睛。
[师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木川流瘪了瘪嘴,将哽在喉咙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引魂咒,炼魂池,炼魂石。
北溟三宗谋害炼器师的手段,我差不多看明白了。
这些人背负这么大的因果,还能修行飞升,肯定是有什么厉害的法器——说不定就是传说中,三宗镇派至宝合三为一变成的仙器——帮他们蒙蔽了天机,让他们作恶多端,却不必像魔修一样经历寂灭雷劫。
然后呢?
怎么就突然说到渡劫大能了?
还有莫师伯问肖兄、不是,辰骁少主的话什么意思?
为什么他们突然都不说话了?难道辰少主要搞什么大事吗?到底是什么事啊?!]
堵住喉咙的话一股脑倒出来,木川流总算舒服了。
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心有戚戚。
听辰骁莫非蘅说话真是太烧脑了,不愧是能做少主和宗主之子的男人。
太优秀了,告辞。
第一百二十七章
路星辰将他这一番神情看在眼里,扬起嘴角,眼中蕴满笑意。
要不是太不合时宜,他此时一定笑出来了。
当然不是取笑,而是喜爱的柔软的温柔笑声。
路星辰握住他的手,传音循循善诱。
[小师弟,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恶事,一旦暴露,不说整个大陆都将与之为敌,天道都容他不得。这个秘密,北溟三宗必定藏得严严实实。
他们也做到了,好好地藏了一万年。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被擎天商行的人发现端倪,甚至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呢?]
[咦?]
木川流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路星辰再道:
[他们用魂虫王的血液熔炼进参赛令中,待参赛的炼器师对参赛令滴血认主后,就能借助引魂咒,在炼器师陨落之际,夺走他们的魂魄,练成魂石。
可这些魂石,他们不用来炼器,却用来养魂虫。
如此周而复始,你说北溟三宗费尽心机,筹谋万年之久,又是为什么呢?
或者说,他们得到了什么?]
[???]
木川流只觉一团疑云未解,脑中又被塞了一堆新的疑问。
是啊,北溟三宗办大比抽魂魄,练成魂石养魂虫;而养魂虫,却又是为了抢夺修士的魂魄,这就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循环。
那北溟三宗从中得到了什么?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样大费周章?
顺着这个思路抽丝剥茧,木川流眼睛蓦地一亮,激动道:[那肯定是因为仙器啊!]
路星辰见他想明白了,露出一个笑容。
他揉揉木川流的脑袋,道:[更准确地说,是为了飞升。]
木川流厌恶地皱了皱眉,[师兄,你说他们图什么啊?]
他是真的搞不懂那些人的想法。
[所有人修行不都是为了飞升吗?
好人容易飞升,坏人因果缠身难飞升,为什么就不能做个好人,偏偏要将坏事做尽呢?
你看北溟三宗这些人。
他们靠着仙器蒙蔽天机,又要想方设法谋害修士来养这狗屁的仙器。
哼,这仙器总不能凭空让他们从练气小修士,一口气突破成渡劫大能吧?
还不是要和我们一样累死累活地积累灵气,感悟天地法则,修炼灵境和心境。
仙器能让他们少渡一个劫吗?
不能吧!
这么算起来,岂不是说,他们付出的精力不比我们少,却每天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被天道发现,活的跟做贼一样。]
说到这里,木川流再一次发出了灵魂拷问。
[所以,他们到底图什么啊?]
“扑哧。”
路星辰这一次真的忍不住了。
众人朝他看了过来,路星辰索性不再藏着掖着,用力揉了一下木川流的脑袋,满脸都是笑容。
“你呀。”
宠溺的语气充满了赞许和惊叹。
很少见到路星辰这样情绪外露的样子,九黎眨了眨眼睛,大感好奇道:“川流兄说什么了,把你师兄哄得这般高兴。”
木川流本来就被师兄闹得脸红,听到九黎的话,直接恼羞成怒了。
他凶巴巴地瞪了九黎一眼,“哄什么啊,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哈哈,什么实话,也说来让我听听嘛。”
九黎笑着打趣。
几位长辈也颇为纵容,含笑看着他们。
木川流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的,就将方才的那番感慨说与他们听。
众人听罢,也俱是心情复杂。
莫非蘅笑叹道:“捷径往往走向死路,可惜,他们不像川流师侄这般通透,也远不及你的魄力。”
北溟三宗同样英才济济,怎可能没有人想通其中的厉害关系?
只不过深陷局中,非大毅力,非大魄力,非大正义,如何能斩断这样的因果,舍弃所有既得的利益,摆脱泥沼呢?
木川流被夸得脸红。
他咳了一声,转开话题道:“师伯您说他们一千五百年没人飞升,要应劫的渡劫大能也躲着不敢出来,不会是他们的仙器坏掉了吧?”
说着,木川流忍不住高兴起来。
恶有恶报,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路星辰摇头失笑,道:“出问题是肯定的,不过他们显然还没有放弃。想来,正是因为他们变本加厉,过于急躁,才露了行迹,让擎天商行发现了这个潜藏万年的秘密吧?”
辰骁点头,笑道:“不错,正是如此。”
炼器大比办了万年,一直没有传出不好的传闻,那是因为北溟三宗的目标选的好,也有足够的耐心。
首先,北溟三宗历来对大比的获胜者,大肆褒奖。
他们不仅慷慨,奖励的资源非常丰厚,更不吝惜给年轻的炼器师崭露头角的机会。
比如编纂炼器师排行榜,为胜者举办专场拍卖会等等,让他们声名大噪。
——这也是这场大比经久不衰,受到全大陆炼器师推崇,踊跃报名、积极参与的最重要原因。
而那些落选的炼器师,只能在胜者的光芒下,黯淡无光。
他们会在同辈人里变得越来越不起眼,渐渐泯然于众。
哪怕中途陨落了,也没人会在意,更不说怀疑他们的死亡,存在这样恐怖的阴谋了。
至于那百名胜出的炼器师,在大比之后,北溟三宗回收令牌时,就会将他们参赛令上的引魂咒抹除。
因为这些优秀的子弟,哪怕陨落了,家族师门很可能会保存他们的神魂,想方设法为他们筹谋一线生机。
自然不是好人选。
再则,就是他们精妙的取魂手段了。
魂虫本就是极其罕见的妖兽。
参赛的炼器师都是年轻一辈,若非像九黎和顾长凌这样,有小白庞大的知识储备做后盾;
又或者,像莫非蘅、微生羽这样背景极其深厚的修二代,就算把魂虫放在他们面前都不一定认得。
更别说认出熔炼进玄铁中的、魂虫王的血液了。
事实上,北溟三宗以有心算无心,哪怕是顾长凌很轻易就能认出魂虫血,涉身其中九成九也要认栽。
毕竟,那令牌除了做大比的参赛凭证之外,毫无用处。
一块普普通通的铁疙瘩,甚至连法器都算不上。
谁会在意?
平白无故的,又有谁会怀疑参赛令有古怪?
有了这两道防线,北溟三宗还设下了第三道、也是最最关键的一道防线。
那就是——等待。
那些炼器师已经上了死神名簿,只要耐心等他们自然陨落,他们的死就与北溟三宗完全扯不上关系。
即便有人发现陨落修士的魂魄消失了,断了轮回路,大比早过去十年、五十年甚至百年了,这账算不到北溟三宗头上。
哪怕收集的魂魄不够多,他们也大可以朝早几期参赛的落魄炼器师下手。
修真界每天都在死人,没人会在意。
所以说,北溟三宗的布局实在精妙,称之为□□无缝也不为过了。
若非他们飞升的依仗出了差错,让他们乱了阵脚,尤其是近百年来,大肆捕杀拥有参赛令的炼器师。
号称耳目遍布擎天大陆的擎天商行,都不一定能发现这个隐藏了万年的秘密。
九黎长叹一声,“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感慨完,他看了看莫非蘅,又看向辰骁,笑道:“不论逍遥神宫是不是北溟三宗的传承之地,肯定对北溟三宗意义非凡。我们搬空了逍遥神宫,最迟到炼器大比结束,他们就会发现这件事。所以……辰骁少主是打算先下手为强吗?”
“嗯哼。”
辰骁的狐狸眼挑了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莫非蘅看着他道:“要动手,就要将他们彻底抹杀。”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任擎天商行再厉害,北溟三宗全力反击的话,你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可能做成此事。如此劳心劳力……辰骁少主所图必定不小吧。”
见他怀疑自己的用心,辰骁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摸了摸莫非蘅的头,无奈道:“蘅儿放心吧,擎天商行对北溟三宗出手,不是要称霸擎天大陆,我也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顿了顿,他苦笑道:“我发过誓不会对浩天宗出手,就一定做到。小蘅,可不可以给我一点信任,嗯?”
莫非蘅挥开他的手,没什么诚意道:“抱歉,是我错怪你了。”
至于信任?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更何况,一个才和他神魂双修抵死缠绵,转头就能把别人搂在怀里的男人,还有人品可言么?
莫非蘅吃了一次亏,受够了教训,哪里会将他的话当真。
辰骁见状,狐狸眼中笑意褪去,浮现了些许落寞。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若说目的,确实有的。”
莫非蘅这才给他一个正眼,洗耳恭听。
辰骁笑了笑,手指敲了敲桌上的参赛令,道:“这三千年来,我擎天商行明里暗里参加这场比试的弟子,一共六百三十二人,如今活着的不足百人。那些死去的人,神魂皆散了。不管害死他们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宗门,我都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他语气平淡,话中蕴含的魄力却震慑人心。
九黎几人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只有莫非蘅下意识道:“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辰骁点头道。
莫非蘅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收起心中的怀疑,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
他道:“北溟三宗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何况,万年来,我浩天宗也有数千弟子的魂魄断送其手,绝不能容。辰骁少主,不如我们合作,怎么样?”
辰骁早料到他有此一说,也回给他一个炫目的笑容,颔首道:“荣幸之至。”
莫非蘅的笑容当即真心了七分。
九黎看着他的笑容,吞咽了下口水,佩服之余,满腹感慨。
北溟海,擎天大陆千分之三之地,其中蕴含的资源数之不尽……
然而,在这两个男人的相视一笑间,就这样被瓜分了。
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