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旻莞尔一笑,狭长的眸子里,精光闪烁,他问道:“你怎么会想到他的?”
苏若华垂首,躲避着他的目光,微笑道:“适才在门口,看见王爷出去,又听李公公说,皇上和他正商谈去玉泉宫的事。我便猜,皇上定也会准他去的。何况,皇上与西平郡王是自幼的手足之情,有这样的好事,怎会忘了他。”
陆旻笑了两声,笑声甚是畅快,他拍着苏若华的手,说道:“在皇宫里,你是朕最心爱的女人;陆斐,便是朕最要紧的兄弟。你们两个,都是朕最重视的人。”说着,他又叹息道:“若非有你们,朕在这世上,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苏若华眼看着陆旻脸上那略显落寞的神情,想起寿宴当日陆斐的狂放不羁,心里倒有几分气苦——陆旻如此看重陆斐,他倒在背后,戏弄陆旻的女人。
心念一动,苏若华终是决心开口问道:“皇上,我观西平郡王平日里的言行,很是荒唐,又整日游手好闲,实在不似一个栋梁之才。不知皇上,为何这般器重他呢?”
陆旻笑道:“你不知,他那副样子,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苏若华闻听此言,不由睁大了眼眸,疑惑道:“他屡屡生祸,即便我在甜水庵这三年,亦没少听闻他闹出的乱子,这些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陆旻颔首叹息道:“陆斐其人,天资聪颖,文韬武略在一众宗亲子弟中都是佼佼者。然而,赵太后当年如何屠戮皇子皇孙,你也是知道的。他若非故意做出这幅姿态,赵氏又怎会放过他?”
苏若华听着,忽然忆起之前在大街上,见他和霍长庚的争执,他曾痛斥霍长庚:“你莫不是赵家的狗!”
彼时,她只当陆斐荒唐,沉溺戏子,如此看来,难道竟另有隐情?
她默然不语,却听陆旻又道:“你倒是不用担忧此人,他是朕的人,不会有差。”
苏若华看陆旻如此笃定,倒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便握住了陆旻的手,低声道:“皇上,不论以后如何,我总会在你身边的。除非,除非是皇上不再要若华了。”
陆旻眸中漾过一抹柔情,在她粉嫩的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低语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苏若华环着陆旻的脖颈,同皇帝在这乾清宫里安享了一段清静缠绵的时光。
她打定了注意,寿宴当日的事,如陆斐所言,便只当是他醉后无状,就此忘却。
去往玉泉宫的圣旨下来,六宫之中,有人欢喜,有人哀愁。
两宫太娘娘自是要去的,赵太后自当了皇后起,几乎年年去,已不甚稀罕了。恭懿太妃则是有年头不曾去过了,今年能去玉泉宫,也能瞧出皇帝对她还算有些孝心,倒是意外之喜。至于以下的人,有淡然处之的,如贵妃、淑妃,亦有欣喜若狂的,比如柳充仪和花才人,更有不能去,面上装作不屑一顾,实则背地里跳脚的。这些,都是露珠与春桃四处打听来,说给苏若华听的。
苏若华听着,不过一笑了之,又说道:“就数你们两个嘴快了,也该学着些芳年的老成稳重。”
春桃一面收拾衣裳,一面喜滋滋道:“姐姐是没瞧见,圣旨一传到六宫,那些人脸上的神情,可比那戏台子上扮演的都精彩。咱们在甜水庵里,可也见不着这么好看的戏码了。”
芳年将苏若华随身佩戴的几样首饰装到一只牡丹纹雕漆奁盒之中,不无忧虑道:“六宫人心如此不平,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又要背地里怨恨姑娘了。”
露珠便斥道:“随她们怎么想,皇上不愿理她们,那是她们自己没有本事。怨恨咱们姑娘,真是笑话!有胆量再干点什么出来,皇上必定饶不了她们。”
苏若华听着露珠这些话,并未加以制止,她受宠如斯,再怎么自谦谨慎,其实都免不了被人嫉恨,横竖也是如此,那便如露珠所言,随那些人想去好了。
自从周氏、王氏被打入冷宫,童才人在寿宴上献舞却反遭迁居,后宫群妃也大致明白过来,苏若华是当真不能招惹,人人将她视为洪水猛兽,连提她名字的时候都少了许多,倒是清静了不少。
此次去玉泉宫,许多人四处找门路,奉承巴结高位的嫔妃,甚而有脸面的奴才,就想着能在皇帝跟前提上一句半句,好一块过去。然而,却没人敢来找她,这委实有些不合情理。但如此倒也说明,那些人真正是怕了她,生恐在她跟前一个不慎,又被皇帝发落处置。
苏若华没接露珠的言语,只说道:“你们三个,自然是要跟我去的。”
三个丫头虽猜着苏若华必定要带着她们,但听她亲口说来,还是雀跃不已,能跟去玉泉宫见见世面,是宫人难得的经历。
但听苏若华又道:“此去玉泉宫,不比在皇宫里,不知会碰上什么人,你们平日办差说话都要谨慎,可都醒着神儿,别忘了宫里的规矩。始终记着,我还不是妃子。倘或犯在哪个主子手里,她们正愁抓不到把柄,恐怕就要大做文章了。”
三人一口答应下来,露珠笑道:“姑娘肯提携奴才们,奴才们都铭感于心,一定谨言慎行,不给姑娘找麻烦。”
苏若华又说道:“玉泉宫那边不比在养心殿了,我怕没有用惯的人,皇上不舒坦。我打算,把翠儿同玖儿一道带上。”
她话音刚落,那三人面面相觑,春桃更忍不住说道:“姐姐,你明知这玖儿是太后娘娘的人。平日里都让她远着皇上,为什么去玉泉宫却偏要带着她?”
苏若华笑了笑,说道:“自然有带着她的道理,不要多问了,去吩咐吧。”
露珠无奈,也情知她的脾气,决定好的事情,断然是不会更改的,只的走去告知了翠儿与玖儿。
翠儿听闻这好事竟能落在她身上,甚是惊喜。她自入宫至今也有三四个年头了,每日所见也就是眼前这些人事物,如今能出皇城去逛逛,自然是高兴。
玖儿倒是一脸平常色,无喜无悲的,只答应下来就罢了。
露珠暗暗端详了她一阵,又叮嘱了些事情,方才回去,告诉苏若华道:“那个玖儿,听闻姑娘准她去玉泉宫,一丝儿高兴的样子都没有,还是那副死人脸,真正不识抬举。”
苏若华微微一笑:“她倒是有些宠辱不惊的意思了,也算历练出来了。”
芳年不无忧虑道:“姑娘,不怕她生事么?”
苏若华瞧着她说道:“我倒宁可她生些事出来。”说着,就不言语了。
三人听不明白,便撂开手,各干各的去了。
苏若华坐在窗边,看着院中的葡萄藤,不知待自己回来时,又长成什么光景了,能否看见满架的绿茵呢?
她拈起果盘里一枚青果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液顿时盈满口腔,心中暗道:她是太后的人,为何就不能够成为我的人呢?
时日匆匆,转眼到了三月,就是去玉泉宫的日子了。
这日一早,皇城大门才开,前往玉泉宫的队伍便缓缓自里而出。
先是十六列骑兵开道,卫士们身披甲胄,手持金瓜,在日头下直晃的人眼花缭乱。
而后便是护军们簇拥的车马队伍,鱼贯而出,有如长龙,竟一眼望不到头。以至前面开道的骑兵已走出一条街,这边竟尚未全部出宫。
车队所行之处,净水泼街,黄沙盖道,旌旗猎猎,鲜衣怒马,令京城的百姓,皆咬指惊叹,所谓皇家威仪,大概如是。
苏若华因是养心殿的掌事宫女,乘于一辆小马车上,落于队伍末尾,依附前行。
原本,陆旻倒想与她同乘一辆马车,然而苏若华思虑如此实在过于僭越,今日不比往常在养心殿中,有许多外臣,难免会令皇帝遭受非议,便执意坚决婉谢了。
陆旻无奈,只好由着她去,临行却又叮嘱道:“到了玉泉宫,不要四处乱走,即刻到乾元殿来见朕。”
苏若华看着一旁李忠公公那一肚子话却说不出来的神情,有些忍俊不禁。他们两人该都是一样的心思:到了玉泉宫,她不去乾元殿,还能往哪儿去?又不是三岁的娃儿,还能迷路不成。
听着马车轱辘碾压黄沙的声响,耳边是三个丫头叽叽喳喳的谈论,苏若华倒是没什么话想说,心境也平和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