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妹妹看着便是个精灵人儿,敢问年岁几何?家乡何处?”
“雪衣今年十三了,这凤鸣阁就是我的家,大娘子就是我的亲人。”青衣女童一边收拾着茶具一边流利地回答,末了似是怕慕容栩误会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如今在阁里的姐妹,多是承蒙大娘子收留教习,这才有了一条生路,大娘子于我们有再生之恩,所以姐妹们皆视大娘子如姊如母,也是不为怪的。”
“再生之恩?这么说,你也是流民家的女儿?”慕容栩听出了话中端倪,连忙追问。女童点点头,并不避讳道:“我是两年前进的凤鸣阁,那会儿天虞城外的田庄才刚开始置办,故而同我一起进阁的,如今都算是‘老人’了。这几日大娘子时常派人去远些的江夏、汉阳等地去走访,上月刚带回两个妹妹,如今还在后院里调养……村里人抛荒逃难的时候,女眷幼弱多是要卖掉的,能进凤鸣阁已经是祖上保佑。至于家乡父母……权当我的卖身钱已还了他们的生养债吧。”
想起在之前荒野田舍中看到的祖孙三人的遗骸,玉羊心中又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楚。而听罢雪衣的自述,一旁陪坐的花郁玫也忍不住唏嘘起来:“……诸位莫嫌我自夸,相比这北里巷旁的楼子,凤鸣阁已经算是个好去处——瞿娘子虽身在花柳之境,却心怀高义,品性仁厚。这凤鸣阁内一贯只教习姑娘们歌舞曲乐,平日里虽时常需要赴些个贵人宴席上献艺,但倘若姑娘不愿,也是可以做些织补绣活,自赎出去的……不似那等腌臜之地,进去了便是无天无日的阿鼻地狱,直到用死了才裹得一张破席扔出城外……那样的境地,或许还不如在抛荒时饿死了干净!”
“花姐姐说得极是了,莫说旁的,只说这买身钱,凤鸣阁也是最讲公道的。”听了花郁玫的感慨,雪衣也似被说着了痛处,秀眉微蹙接着道,“平日里若是想买个体面的丫环婢妾,少不得二三十两银子,然而抛荒的时候人最不值钱,那些牙婆牙保们便发了狠地往死里压价,十来岁的半大女子,三五两银子便带走了……凤鸣阁如今还是一人二十两的公道价,于我们父兄是多一线活路,于我们也不能算是轻贱了。”
在这个时空中生活了几个月,玉羊已经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物价,二十两银子,只是一个平民一年的基本伙食费而已,而三五两银子,于市集上不过是一头肥羊的价格。赶上荒年,人命不如牲畜不说,那些趁火打劫的人牙子们,更不会在意“商品”生身为人的尊严与人格……同为女子,玉羊能够理解雪衣如此维护瞿凤娘与凤鸣阁的心情,毕竟此刻的她已然能够想到,如果当时捡到自己的不是景玗和休留,而是那些流匪或者别的什么心术不正之徒,那么迎接自己的,恐怕也将是暗无天日的凄惨下场。
“只一个凤鸣阁,三年内便收留了这许多女子,十里八乡有多少黎民百姓无辜遭难,竟没有人试着反抗或者上告吗?”慕容栩依然对从民间收拢线索这一想法抱有希望,当下出言询问道。雪衣闻言,扬手从屏风后叫来另一个绿衣女童:“鹦哥儿,告诉客人,你爹爹是怎么死的?”
“回姐姐的话,我爹当年不肯收里正给的恤灾银,拿着锄头死守着老宅不愿走,结果当天晚上家里的鸡和牛就都被毒死了……没过半个月,爹爹晚上出恭就再没回来,后来在被诅鬼变成毒池的鱼塘里找着了尸身……爹爹死后,我跟娘就被村里的族老们分头卖了,刚满三岁的弟弟也被强行抱走,过继给了一个远方族叔,他们领了原是我家的恤灾银投奔他乡,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眼前这个年纪看起来最多不过十来岁的绿衣女孩一脸平静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却令玉羊和景合玥等人感到不由自主地战栗不已。
“十里八乡,这样的故事多如牛毛,只不过除了我们,便没有人愿意去听而已。”花郁玫放下手中的茶杯,垂眸叹息道,“否则怎么说楚王与朱皇老奸巨猾难寻漏处,屯田这件事于里正有利,于族老有利,于南境的豪族贵戚有利,甚至于那些趁人之危的人牙贩子们都有利可图……这么多人都能捡着肉腥的‘好事儿’,各位觉着,仅凭这些孩子们的家人去告发、去抵挡,能有几成概率能成事?”
“……敢问花大家,如今地龙会内可是有些能成事的办法?”慕容栩初涉昆吾境内不久,听罢两个女童与花郁玫的解释,这才更加深刻的了解到这昆吾南境内的火热水深。然而景玗与景家存亡毕竟与此休戚与共,当下也不愿多作感慨,只是转换方向道,“入府与田间皆走不通……那么瞿大娘子这里,是不是有些折中的人情线索?”
“客人果然机敏,我这凤鸣阁也正是为了收拢这些人情线报而存在的。”正说话间,忽然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众人回眸,却是瞿凤娘已然回返。见瞿娘子回来,两名女童福身一礼便自觉退了出去,瞿凤娘径自回到原位坐下,拿起茶杯对慕容栩道,“实不相瞒,刚才我去打发的那桩琐事,便与我们扳倒楚王的大业有关——各位客人可知道上元节的‘折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