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慕不解:“喊我干什么?”
季修睿安心闭上了眼,缓缓道:“踏实做你的宣王妃。”
唐晓慕一点也不踏实,季修睿居然都不回答她之前的问题,说明肯定有?心上人,着急问:“那你心上人怎么办?”
季修睿不想?回答,但顿了顿,睨着她说:“她已经成婚了。”
唐晓慕忽然有?点心疼他。
怪不得一直不说对方是谁呢,原来?是女方成婚了要避嫌。
那她之前总是提到?这位心上人,是不是相?当于?在给季修睿的伤口上撒盐?
唐晓慕特别歉疚,怕季修睿伤心难过,小声道:“殿下,虽然你不是自愿娶我,但给你当妻子期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季修睿发出一道很轻的笑?:“好。”
唐晓慕更心疼他了。
殿下心里一定老难过了,还特地装出开心的模样。
唐晓慕乖乖不再提这事,贴心地展开马车内的小毛毯,为季修睿盖上。
她身上素雅的幽香钻入季修睿鼻腔,驱散了他的睡意。
季修睿轻轻撩起眼皮,看到?唐晓慕姣好的侧脸。
四年?前,太后问他有?无心上人的时候,季修睿脑海中浮现?的仍旧是那个灵动活泼的六岁孩子。
十一年?间,他没见过唐晓慕,甚至都没和她写过一封信,只是偶尔来?探望太后的时候,会从太后这里听到?有?关唐晓慕的一丁点的消息。
或许这也是他常去太后跟前的缘故。
当初面对太后的询问,季修睿想?他应该没有?心上人,他只是有?些想?见唐晓慕。
十一年?没见,从前那个才齐腰高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为他的妻子。
他本以?为自己会独自一人凄惨地死?去,但太后将唐晓慕送到?他身边。
这是他苟延残喘时的最后一丁点奢望。
季修睿重?新闭上眼。
唐晓慕为他盖好被子,想?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猛然被他握住手。
唐晓慕想?挣脱,但转念想?到?季修睿的心上人丢下他一人去成婚了,有?点心疼他,便忍住了动作,乖乖被他握着,没打扰季修睿好梦。
……
晚上,唐晓慕躺在床上,因父兄沉冤得雪、家人被释放而有?些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季修睿的手平摊在身侧,迟迟没等到?她往自己怀里钻,反而听到?她发出耗子偷油般细碎的笑?声,有?些忍不住。
季修睿抿抿唇,低声问:“怎么还不睡?”
唐晓慕意外,从背靠墙的姿态转身朝季修睿望去:“你也没睡呐?是我吵醒你了吗?”
季修睿没出声,想?起自己等着她钻过来?的怀抱,有?些心虚地想?收回手。
可手指微微蜷曲了下,他又?忍住了。
唐晓慕沉浸在喜悦中,没注意到?季修睿的小心思,含笑?道:“现?在祖母等人都回家了,也证明了爹爹和哥哥的清白,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我在想?会不会过两天就能收到?爹爹他们平安的消息。”
唐元明不是寻常百姓,他失踪这么久,十有?八-九是已经死?了。否则皇帝不会认可唐晓慕在宫宴上的说辞,放心把?唐家诸人放出来?。
黑暗中,季修睿看不见唐晓慕的神色,但猜她一定是眉眼弯弯,嘴角含笑?。
他没有?给唐晓慕泼冷水,轻轻应声:“嗯,或许哪天他们就回来?了。”
“嗯嗯。”唐晓慕用力应声,她知道希望渺茫,可她不敢往最坏方向去想?。
这晚上,一直到?季修睿扛不住了,迟迟睡去,唐晓慕还精神抖擞。
第二天一早,她更是早早起床,去了唐国公府。
管家正带人在更换那扇被李奇打烂的大门,门顶的牌匾被摘了,如今空荡荡的,叫人有?些不习惯。
宣王府的下人办事麻利,昨晚已经帮着将国公府简单收拾过一遍。今日府中各处都在洒扫,一派欣欣向荣。
唐晓慕去了老夫人那儿,大伯父唐元海、大伯母萧氏、堂哥唐知礼都在,正与老夫人说话。
见她来?,老夫人喜笑?颜开:“正念叨你呢,你就来?了。”
“我这是听到?您念叨啦。”唐晓慕笑?眯眯地坐到?她身边。
唐元海看了眼门外没有?别人,试探性地问:“宣王殿下没来?吗?”
“我出来?时殿下还睡着,他病中嗜睡。”唐晓慕解释。
唐元海微微颔首,感叹道:“昨晚夜宴的事我听说了,还得多谢宣王殿下。要不是他,陛下也不一定会松口让你验信件。”
“殿下的病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如传闻那样……”唐知礼欲言又?止,把?后面不好的话忍住了。
唐国公府原本与宣王府并没有?交情,他们是太后外戚,跟任意一位皇子走得近,都有?可能被怀疑太后支持这位皇子。
唐元海自认没有?朝中那些老狐狸的阴险狡诈,更不想?被卷入皇家漩涡,只在朝中挂了个闲职,明哲保身。
只是没想?到?该问罪还是一样被问罪。
昨晚乱糟糟的,老夫人便没问季修睿的事,如今也担忧地望着唐晓慕。
他们也想?季修睿好起来?,一是谢他出手相?助,二是希望他能和唐晓慕长相?厮守。
唐晓慕道:“正要跟祖母和大伯父说这事呢,等家里安顿下来?后,我想?请府里派人去南疆寻裴神医。”
虽然宣王府已经派人去找,但人多力量大,国公府这边若是能抽调人手,那最好不过。
唐元海立马答应下来?:“这是应该的。另外,当初为我们家求情的大人们,我也该准备厚礼,一一上门拜访,表示感谢。”
萧氏轻哼一声:“那也得有?银子才行?。母亲,不是我这个做媳妇的不行?,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我什么都做不了。”
皇帝不仅没有?将抄没的家产还给他们,而且爵位也没恢复,只是将人放了,允许他们继续住在国公府而已。
昨晚宫宴上,能将人救出昭狱、证明唐元明父子的清白已着实不易,太后与唐晓慕都识趣地没有?再要求更多,免得激怒皇帝,弄巧成拙。
萧氏眼中闪过精光,怂恿唐晓慕,“慕姐儿这么厉害,要不再去求求陛下,让他把?家产和爵位还我们?”
老夫人低斥:“你知道慕慕为了把?我们救出昭狱,费了多大的功夫吗?能全须全尾回到?府中就该烧高香了,怎么还能让她去跟陛下要东西?”
更何况他们这位陛下从小就叛逆,越是跟他要什么,越是不给什么。
萧氏不满地轻声嘟囔:“费什么功夫,还白捡一宣王妃当呢。”
赐婚圣旨到?的时候,萧氏在昭狱就差点闹起来?,想?要将大房的唐雨灿嫁去宣王府。
唐雨灿是唐知礼的女儿,虽然辈分比唐晓慕小一辈,但年?纪与唐晓慕相?同。
老夫人横了眼萧氏:“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去求陛下?”
萧氏委屈:“那您让儿媳怎么办?府中一百张嘴巴可都等着吃饭呢。”
老夫人拧起眉头。
这次抄家抄得彻底,连她那点体己钱都没了。早膳还是昨晚宣王府的下人提前采买好的,这样下去,没有?银子的确不行?。
唐晓慕道:“祖母,孙女带了些银子来?,您先用着。”
唐晓慕匆忙嫁给季修睿是为了唐家,老夫人一点嫁妆都没给她准备,正为此愧疚。一听要用她的嫁妆,老夫人说什么也不同意:“怎么能用你的?这不行?。”
“就当是我孝敬您的,您一定得收下。”唐晓慕道。
萧氏撇撇嘴:“母亲,您就收下吧,慕姐儿能给出多少银子?”
唐晓慕笑?眼弯弯:“是呀,也没多少。我不知道该放哪里,就还让他们先停在院中。”
萧氏不解地走到?门口,只见院中停着四辆小车,每辆车上都捆着一大口箱子。
她不可置信地问:“这里面都是银子?”
唐晓慕点点头。
萧氏惊了。
老夫人担忧:“怎么这么多?你自己可怎么办?”
“我吃穿都在王府,不用花多少钱。而且我手里还有?不少银子,您不用担心我。特殊时期,这些您就收下吧。我想?要不了多久,太后的赏赐也该到?了。”唐晓慕道。
若是以?往,老夫人不会对此感到?震惊。但如今唐家落败,唐晓慕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匆匆出嫁,老夫人一直担心她没多少嫁妆傍身。
现?在看来?是她多心了。
老夫人收下这四箱银子,没多久,太后的赏赐也到?了。
有?这两人接济,唐家的日子暂时不成问题。
……
一连好几天,唐晓慕天天往唐家跑。
夜里季修睿睡觉时,她还醒着。
白天季修睿醒来?时,她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季修睿的被窝又?回到?了成婚前的冰冰凉凉,连着他的心情也跟着阴郁起来?。
这天季修睿醒来?,身旁又?是空荡荡。唐晓慕的被窝早就凉透,可见她已经起床好久。
季修睿冷着脸起身,心想?唐晓慕可真是个骗子。说什么还会对他好,这不早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平时用膳,唐晓慕总会天南地北地跟他聊两句。冷不丁一个人吃饭,季修睿听着屋内屋外静悄悄的,像是没有?半点生机,连带着碗中的粥也跟着没味道起来?。
他举着勺,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王妃呢?”
“王妃一大早就出门回娘家了。”青竹说。
又?回去了?
是不是又?得天黑才回来??
季修睿忽然半点胃口都没有?,冷着脸将碗往桌上一放:“不好吃。”
青竹疑惑,这不和以?往的粥一样吗?
他想?劝季修睿再吃一些,无意间看到?季修睿正抿唇望向梳妆台的方向,忽然福至心灵,青竹道:“殿下,要不咱们去接王妃吧?”
季修睿心神一动。
……
下人通报宣王殿下到?的时候,唐晓慕正在跟老夫人商议漠北的事。
“殿下不是不爱出门吗?”老夫人一边问,一边起身去迎季修睿。
唐晓慕也不清楚,走到?路上,便看到?唐元海与季修睿朝她们走来?。
唐元海在跟季修睿介绍院中景致,季修睿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兴致寥寥。
直到?看到?唐晓慕的身影,他眼中才涌起一丝亮光。
季修睿瘦弱的身躯犹如风中的芦苇,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唐晓慕下意识加快脚步走过去:“王爷怎么来?了?”
季修睿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没有?出声。
唐元海没让气氛冷场,笑?呵呵地说:“我正打算准备备一份厚礼亲自上门向王爷道谢,王爷就来?了,真是巧了。”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季修睿淡淡道。眼神在说话时礼貌性地看了眼唐元海,很快又?回到?唐晓慕身上。
唐元海是真的感激季修睿,粗声粗气道:“要谢的,要不是王爷出手相?助,我们全家还都困在昭狱中。王爷……”
季修睿低低咳嗽,打断了唐元海的话。
唐晓慕忙问:“是不是冻着了?怎么穿得这么少?”
还不是因为没人管本王。
季修睿抿唇不语,高冷又?倔强。
老夫人瞧出点苗头,忙说:“王爷若是不嫌弃,不如去慕慕的房间休息片刻。”
“好。”季修睿应声,看向唐晓慕。
唐晓慕隐隐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转身给他带路:“走这边。”
季修睿没动。
唐晓慕回头去牵他的手。
温暖柔软的小手像是钻进了他心中,季修睿紧抿的唇微微弯起,迈步跟上。
身后,唐元海看着这两人离去,为难道:“这怎么走了?我还有?事想?跟王爷商量。”
老夫人轻嗔:“商量什么?你不许去打扰他们。”
先前唐晓慕总说季修睿对她不错,老夫人还担心她报喜不报忧。如今看季修睿望向她的眼神都与别人不同,老夫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就是宣王的病……
想?起这事,老夫人又?发愁起来?。
……
唐晓慕出生后没多久就被太后接入宫中,之后又?直接去了漠北,唐家原本没有?她的房间。
但她年?幼时,唐老夫人时常接她来?唐家玩,有?时还在唐家过夜。太后就把?自己出嫁前的房间给唐晓慕住了,成了她的闺房。
这几日修整下来?,府中各处都整理好了,其中也包括唐晓慕的房间。
季修睿第一次来?到?她屋内,发现?空荡荡的,竟然比他的房间还要清冷。
察觉到?他的眼神,唐晓慕解释道:“我不在这里常住,本来?还有?些摆件,不过抄家的时候一起被封了,如今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季修睿了然。
唐晓慕嘱咐铃兰在罗汉床上垫了柔软的褥子,让季修睿躺上去。
瞧他脸色不好,唐晓慕道:“殿下身体不好怎么还出来??”
“又?不是死?了,怎么不能出来??”季修睿反问。
唐晓慕隐隐察觉到?一□□味,仔细回想?最近的事,没发现?自己有?得罪他的地方,不解地问:“你怎么啦?”
季修睿倚在靠枕上没有?出声。
秋梨端了药从门外走进来?,小声道:“王妃,青竹大哥说这是王爷的药,请王爷尽快服用。”
季修睿出门时,药还没熬好。青竹只能派人守着,等药一好,便用竹筒装好,用轻功送来?唐家。算算时间,这会儿药正好能入口。
唐晓慕将药端给他:“王爷喝药吧。”
季修睿没动。
唐晓慕想?起他床头的那罐糖,以?为他是怕苦才不肯吃,吩咐铃兰:“你去敬哥儿房里拿点糖。”
季修睿好奇:“敬哥儿是谁?”
“我堂哥的儿子,今年?五岁,特别可爱。”唐晓慕想?起那小不点的模样,便笑?得眉眼弯弯。她摸着碗,觉得温度正好,催促季修睿喝药,“殿下先把?药喝了吧,一会儿就有?糖吃。”
季修睿:“……”
虽然知道王妃心里有?他,让他挺高兴的。但让他跟一个五岁孩子要糖吃,季修睿心情微妙。
见他这次不仅不抬手接药碗,还一言难尽地别开了头,唐晓慕感到?困惑:“怎么啦?快点喝药吧,不然凉了影响药性。”
季修睿半天憋出一个借口:“没力气喝。”
“你这不还有?力气来?唐家呢,怎么没气力喝药?”唐晓慕问。
季修睿眼中闪过一丝被拆穿后的窘迫,闭上眼不再说话。
唐晓慕无奈,轻轻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张嘴。”
季修睿一怔,微微张口,唐晓慕将汤勺送入他口中,像是哄小孩子般软了语气:“乖乖咽下去。”
季修睿照做。
唐晓慕又?送来?第二勺。
不知道这位爷今天又?使?什么性子,先哄了再说。
一勺又?一勺,一碗药很快见底。
季修睿想?,他这双手喝药的手,怕是抬不起来?了。
将空掉的药碗放到?一边,唐晓慕看到?季修睿唇边有?残留的药渍,抽出自己的帕子为他擦拭。
微凉的指腹无意间划过季修睿苍白的唇,令他身子一僵,垂眼躲开唐晓慕的眼神。
唐晓慕以?为他还在为药苦的事不悦,解开铃兰刚送来?的油纸,从中取出一枚糖,塞入他口中:“吃糖吧。”
甜腻在季修睿舌尖绽开,心间仿佛也有?嫩芽破土而出。
季修睿僵硬的身子缓缓放松,低低应了一声:“嗯。”
这是他吃过的最甜的糖。
唐晓慕往自己嘴里也塞了颗,白皙修长的手指划过她殷红的唇,季修睿忽然想?起那指腹不久前同样沾过他唇,心底的嫩芽随风招展,莫名?有?些荡漾。
大约是他看得有?些久了,唐晓慕回头望他:“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季修睿垂眼躲开她澄澈的眼眸,顿了顿问,“你很记挂唐家?”
“这是我家呀。”唐晓慕理所?当然地说。
“那……王府呢?”季修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