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妧上辈子和裴瑧虽没有过深的来往,但细说起来,她对他的感情却很复杂。
初见,惊艳于他的姿容,二八年华的少女,第一次体会到春心萌动是何种滋味,那如彩蝶一般美好而又脆弱的少女情怀,碍于两人的身份,只能困于心牢之中,不见天日。而在得知他厌恶她这样的女子之后,又一下子折断了一双灵动的翅膀,跌落到无垠的深渊,幻化成如烟似尘的恐惧。再到后来遭人算计,她糊里糊涂的就把清白失给了他。
失给了那样一个她倾慕过,却也有些惧怕的男人。
而今这个男人,又再次出现了。
苏妧虽明知如今她已经重生回到了过去,曾经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前世的记忆并没有消失,她对他的那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复杂感情,经历了一世的轮回,同那些似藤蔓般的前世记忆一样,仍曲曲折折的绕在她心头。
剪不断,理还乱。
霍老夫人特别为苏妧准备的那件留仙裙在园子里跌倒时弄脏了,没法再穿,是以,临出门前,苏妧又换了一件簇新的天青色襦裙,脸上带了一面月白色面纱。
安平侯府祖孙三代人分乘三辆马车,往位于京口南郊的行宫驶去。
一行人到达行宫后,来侯府传话的内侍引她们往如贵妃的住处走,苏妧垂首走在最后面,一路上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悄悄的看她,可抬头四下张望了几次,又什么人都瞧不见,心里不免不安起来。
到了如贵妃住的临华宫,先前带路的内侍退了下去,另有一个管事模样的宫女上前,引苏妧一行人进了正殿东侧的暖阁。
如贵妃穿了一身玫色的宫装,正歪在罗汉床上,见宫女领宁安侯府的女眷进来,忙笑着站了起来。
霍老夫人领着儿媳、孙女向如贵妃行礼,如贵妃忙把老夫人搀了起来。
“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又是长辈,这礼本宫可受不得。”如贵妃笑着说道,眼波微转,视线在站在后面的几个姑娘的身上转圜,最后,目光落在了带着面纱的苏妧脸上。
苏妧一袭月白色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只留了一双灼灼桃花目示人,一眼望去,虽看不清五官长相,但却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美,反更勾的人想多看她几眼。
如贵妃入宫已十年有余,自认为见过无数的美人儿,倒从没见过一个女子,像眼前这姑娘一般,只不过睁着一双明净的眼睛和你对视一眼,便像给你下了钩子一样,招惹的你的视线不住的在她身上徘徊。
真是有意思,她一个女人尚且如此,若是个男子那岂不是更难以自拔?
如贵妃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这些年不见,府上的几个姑娘出落的一个比一个俊俏,本宫可认不出谁是谁。”
“姨母,我是嬿儿,”苏嬿迫不及待的从后面钻到如贵妃身边。
如贵妃摸了摸苏嬿的头,视线却瞧向霍老夫人,霍老夫人心里明了,忙介绍道:“那个穿樱色衣裙的是老.二家的姑娘,”伸手一指苏妧,“这是苏妧。”
“苏妧,老侯爷还在世的时候,那年本宫第一次随皇上南巡,到安平侯府上,那时这丫头,还没本宫的腿高呢,一晃,倒长这么大了,”苏贵妃说笑着,目光又落到苏妧的脸上,“妧儿可是受了风寒?怎的带了面纱?”
一提到这事,霍老夫人和孙氏脸上的笑意便凝重起来。
两人互望了一眼,最后还是孙氏开了口:“她今个不小心碰破脸了。”
“破了脸了?”如贵妃一惊,“严重吗?面纱拿了,让本宫瞧一眼。”
如贵妃情急,说着便要上前来摘苏妧的面纱。
“不劳贵妃娘娘,我自己来吧。”苏妧伸手摘了面纱。
玉白的一张小脸上,赫然可见一道指尖那么大的红色伤痕。伤痕不大,瞧着也不深,但伤在那样一张精致的芙蓉面上,却太过显眼。
如贵妃眉心拧成个结,不满的乜了孙氏一眼,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轻吐了一口气,缓了缓胸口的气闷,吩咐候在门口的宫女:“红双,你去传个医女过来。”
不过一会儿,红双带了个医女回来,医女替苏妧看了脸上的伤,回话和先前替苏妧瞧伤的大夫差不多,只说伤不算严重,但要完全康复需十数日时间。
如贵妃听完这番话,只说头疼,要到里间去休息,又特地叫了孙氏作陪。
两人一进里间,如贵妃开口便厉责道:“交代你一点儿事也办不好,她的脸破了,还怎么把她带到皇上跟前去?”
孙氏自知有错,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伤着她的脸是个意外,”一顿,“大夫和医女都说她那伤不重,养上几天就好了,要不姐姐先把她带在身边,等伤养好了再送到皇上跟前去?”
“不成,来不及。”如贵妃一口否认。
孙氏琢磨了下:“那要不我再替姐姐物色个人,保证也是个美人?”
如贵妃抬头看了孙氏一眼:“本宫要的这人,出身不能太低,但在家里也不能太得宠,长相又要娇美,你几日时间能再给我找来一个这样的人?”
孙氏咕哝了一声,这么多的要求,别说几日,几个月也未必能找到,但她不敢顶撞如贵妃,只得笑笑道:“姐姐不说是要找个人固宠嘛,怎么的还有这么多要求,”一顿,见如贵妃神色淡淡的没有回她话的意思,又道,“姐姐这些年盛宠不断,依妹妹看,根本用不着这么费劲心思的讨好皇上,姐姐只凭自己的美貌才智,便足以恩宠不断了。”
如贵妃伸手一点孙氏的额头,嗔道:“你这张嘴,竟比小时候还会说了,宫里的事,你又知道些什么,我和坤儿有大计划,必要用到这样一个人,”说着叹了口气,“原本苏妧是极其合适的,可她伤了脸,现下本宫是真的发愁。”
如贵妃口中的坤儿,是她膝下的三皇子裴坤。
孙氏见如贵妃神色凝重,收起一副讨巧耍皮的模样,正色道:“姐姐和三皇子有什么大计划,倒还用得着这样一个人?”
如贵妃向孙氏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道:“咱们说过要亲上加亲,你女儿将来要嫁给我儿子,那你是希望你的嬿儿将来做个小小的王妃,还是希望她做太子妃,做皇后?”
孙氏愕然,半张着嘴巴,好半天,才喃喃道:“那当然是太子妃身份贵重。”
“这不就是了,”如贵妃笑了笑,只是那笑如昙花一现,一闪而逝,“可如今苏妧破了脸,这计没了饵,该如何是好?”
孙氏略想了想,嗫喏着问道:“姐姐以为,老.二家的那姑娘,苏婳如何?”
话到此,如贵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是红双的声音:“娘娘,太后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让宁安侯府的大姑娘过去一趟。”
如贵妃上前开了门,瞥了一眼垂手站在门边的红双:“来传话的人说,听闻咱们宫里传了医女,以为娘娘身体不适,太后挂怀娘娘,把医女叫去问了话,才知是宁安侯府的大姑娘伤着脸了,又说什么太后宫中有祛疤的药,所以叫大姑娘过去一趟。”
如贵妃冷笑:“她能有那么好的心,关心本宫身子好不好,说白了,不就是监视本宫嘛,请个医女也要过问……”
“娘娘,那苏大姑娘……”红双在旁小声问道。
如贵妃不耐:“她人都差来了,本宫还能抗旨嘛,让她去!”
红双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
一个缁衣小内侍引着苏妧从如贵妃宫里出来。
苏妧前世也来过行宫,对皇上、太后在行宫所住的位置大概有印象,见那小内侍带着她沿着曲折的游廊一直往北走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太后的行宫明明在西面,他们现在走的这方向,根本不是去太后行宫的路。
苏妧上一世就是在行宫中被如贵妃的人骗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撞上喝的微醺的皇上,这才入了皇上的眼,后来被召进了宫中。
因有过这样的经历,苏妧一发现这小内侍有些古怪,便想着法子要逃走,趁着那内侍走在她前面,没有时刻留意她,她慢慢放慢自己的脚步,待到一个拐角处,趁着小内侍不备,转身走了另一个方向。
苏妧心里很乱,这个小内侍应该不是如贵妃的人,可这行宫之中除了如贵妃还有谁会想骗她害她?这小内侍又处心积虑的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苏妧一边想一边跑,一边跑一边不住的往后看,生怕那小内侍发现她不见了会追上来。
如此不知跑了多远,苏妧忽然迎面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不等苏妧反应过来,她只觉得自己腰上一疼,纤细的腰肢已被人紧紧钳住。
苏妧捂着被撞的有些发酸的鼻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抬起头。
日头不知何时已经偏西了,如火的残阳斜挂在天边,染红了半边苍穹。
在绚烂的晚霞映衬下,眼前那张冷毅而俊美的脸庞比起记忆中,竟多了一分温柔。
她又见到他了。
苏妧像是被扔到岸上的鱼儿,禁不住张开小嘴,急切而又小心翼翼的吞吐气息。她脸上还蒙着面纱,呼吸间的温湿之气不过多久便在月白色的面纱上晕出一个小巧而撩人的唇形。
一直盯着苏妧脸看的裴瑧眸色渐深,烦躁的伸手一把扯下了苏妧脸上带着的面纱。
苏妧被吓了一跳,禁不住低呼出声,身子不由微微向后靠,这微小的声音和动作惹的裴瑧蹙起两道长眉。
前世的那些记忆排山倒海般涌到眼前,苏妧心跳如鼓,她不知裴瑧为什么会在这儿,她也不想知道裴瑧为什么会在这儿,她此时只想走,越快越好。
可她越是想逃,裴瑧掐着她腰的手越发用力。
苏妧无计可施,只得轻声求饶:“臣女不是故意的,还请殿下赎罪。”
“不是故意的?想让孤饶了你?那你先说说,你错在哪里了。”
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一声声传来,苏妧只觉得头皮发麻,想了又想,试探着小声道:“臣女…臣女不该撞到殿下?”
这个答案显然裴瑧不太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