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傅云琛想到了这一层,率先去调了那天的申报来调查。
张崇岳本就无所忌惮,往年在北方,他亲自暗杀过的政敌,少说也有五六个。郭长林算死的比较痛快的了。他放下报纸,笑眯眯地看着傅云琛道,“你调查我啊。”
傅云琛对他那种笑不露齿的绅士笑很是棘手。张崇岳一般这么笑,无外乎两种可能性。一,他很生气。二,他要耍流氓。
傅云琛快速地想,到底是哪一种,不过张崇岳真的生气了又如何,这是在鸿意楼,他又能如何。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干嘛要心虚。
“这下放心了?杀郭长林的绝对不是我。”
傅云琛佯装不解,“不过一份报纸罢了。上海的客人带来的,你想多了。”
张崇岳笑道,“你啊,睁眼说瞎话。”
傅云琛向走廊的服务生吩咐道,“倒两杯茶来。”
张崇岳道,“瞧你现在越发有老板的架势了。我和赵老都要靠你吃红。”
傅云琛也坐了下来,“赵老不太喜欢这种吵闹的地方,所以不怎么来。”
张崇岳撺掇道,“鸿意楼原本就是你一手操持的,以后有机会从赵老手中把股份买下来。我这个三股东全力支持你。”
傅云琛见他扯闲话,皱眉道,“你这人想那么远做什么。横竖先熬过今年,让大家过个好年。对了,昊天和你的委任状是怎么回事?”
张崇岳这才将督理委任状和参谋长调任书的事仔细与傅云琛说了。
傅云琛惊讶道,“昊天是督理,你是参谋长。你们要共事了?”
“陵城以及傅边县城一直没有成立个正经督办,市政府形同虚设。全由郭长林一人主持。如今他老人家既然驾鹤西去,自然要有人把这里管起来。郭昊天是这块料吗?”
傅云琛倒没想过事情会往这方面走,郭昊天和张崇岳势同水火,如今竟要绑在一起,简直匪夷所思。张崇岳一贯擅长和别人虚与委蛇,可是郭昊天性子急,能和平共处吗?不过,要是能让他俩暂时相安无事,倒也不错。至少面上可以心平气和,不至于伤亡惨重,你死我活。
“瞧你这操心的。我知道你不想我和郭昊天翻脸,不过,有件事我很好奇,”张崇岳凝视着傅云琛道,“你和郭昊天感情好,你向着他,我理解。可是,你为何怕他跟我争斗?你是担心他吃亏,还是担心若真要打起来,你左右为难不知道帮谁好?”
傅云琛脸色一变,尴尬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们打起来,不论谁赢谁输,倒霉的都是百姓。”
张崇岳了然道,“现在好了。他是督理,官压我一级,我还得听他的呢。”
傅云琛哪会不明白,郭昊天这个督理不过是傀儡,郭昊天接下这委任状,便是默认了段祺瑞的权力,默认了张崇岳。陵城实实在在地是落在了张崇岳手上。
张崇岳来陵城半年,终是拿下了这块肥地。码头港口一夜之间通通改姓,听他意思,北京政府还拨了一大笔军资,要他招兵买马,扩充实力。看来不出一两年,郭家军也会被蚕食殆尽。
郭昊天心里想必不会好受。可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傅云琛希望,郭昊天能认清形势不要强求。他思索着,要不要去探探郭昊天的想法,别让他走进死胡同。
张崇岳见傅云琛一脸担忧,便知他又在操心郭昊天了。
“郭昊天有股聪敏劲,你不要太小看他了。”
傅云琛一愣,好像连张崇岳都能看出来郭昊天成长了许多,而他对郭昊天的印象还停留在少年时代。
张崇岳总算想起了此行的正经事,“以后,我可有的忙,所以想把斗金楼交给你打理。”
傅云琛疑惑道,“我?难道虎翼派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张崇岳嫌恶道,“那群人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不会,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我预备让他们都参军,好好调教一下。这种鬼样子出去,都不好意思让他们自称是我的人。”
傅云琛推脱道,“我不想管妓院。你放那群小姐们走吧。”
张崇岳早有打算,说道,“这事我派人同她们讲过,不过大部分人没有其他谋生手段,还是愿意留下的。再者,这种皮肉生意,我们不做,多的是人做。斗金楼做起来,好歹光明正大地迎来送往。其他人做,又会安坏心,搞些肮脏龌龊的事。斗金楼的鸦片货源全都来自日本商会。我们这边不进货,其他地方也不敢进货。他们总要看我张崇岳的脸色。你帮我管,我放心,不然好不容易断掉的鸦片源头又会卷土重来。”
傅云琛还是心里犯嘀咕,“那……也不能做妓院……”他犹豫道,“改成鸿意楼分店可好,斗金楼地方不大,做成小俱乐部也可以。小姐们都可以留下,跟鸿意楼一样。”
张崇岳满意道,“好啊,都听你的。”
两人有商有量的就把事情定下了。说话间,服务生来说,法国老板要走了,跟傅云琛打声招呼。张崇岳不高兴道,“你少跟这些洋鬼子啰嗦,他们贼得很。”
傅云琛困惑,张崇岳怎么回事,一提到那法国人就冒冒失失的,像个愣小子。他见张崇岳仍盯着自己,便浑身不自在,脑海里闪现那天两人在书房的情景。
每次两人不说话的时候,屋子里就有股不清白的气氛,这气氛让人发慌。好在张崇岳没有久留,很快便告辞回去了。傅云琛松了口气,感到一阵轻松,但隐隐的总有不安。他希望陵城以后的日子都能像今天这般平静,可是他又清楚地明白,这平静很不真实。
五天后,郭昊天正式接任了督理一职,张崇岳调任为督办参谋长。市政府出面,协同组织,操办了督理任职大典。
大典上的郭昊天身穿深灰色戎装,他面容清俊,稚气未脱,像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孩子,或许是当年全国最年轻的督理。可没人敢嘲笑他的稚嫩,因为就算他是的傀儡督理,对一般人,手上也有生杀大权。
张崇岳与他同台,收敛了不少,但眉宇间隐隐可见的气魄也完全压倒郭昊天的气势。外人看去,就像一头东北虎站在一头豹崽身边,一转头就能把豹崽的脖子咬断。
有人道,郭昊天臣服段祺瑞,无异于与虎谋皮。张崇岳容不下他太久,迟早会把他干掉。
这些话,傅云琛又岂会不知。但他选择去相信张崇岳的承诺,张崇岳答应过他,不会动郭昊天。可是张崇岳太莫测,真真假假,他辨不清。傅云琛觉得疲倦和矛盾,他想相信张崇岳可又不敢相信。但怀揣着这种矛盾,他又不可避免的和张崇岳越走越近……
人群中,出现了一个久违的面孔。他斯斯文文,戴着眼镜,一派书生,他望着人群中心的郭昊天和张崇岳,微微咦了一声。
看来离开陵城半年多,这里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1922年快要结束的时候,随着上一代人的悉数退场,陵城出现了新的人物。张崇岳,郭昊天,傅云琛,这三人因为都不满三十岁,所以被坊间称为陵城三少,三足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