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什么人啊?”
陈秘书没好气的朝着初念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仗着自己在人民银行上班就?了不起啦?说话那么不客气,你说三天就?三天啊?切!”
可不满归不满,这件事情他还真得赶快去跟王书记汇报一下。
今年公社春稻损失严重,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够吃,下面的生产队都等?着人民银行的款子下来好买肥料、买种子、买拖拉机,赶快恢复农业生产。如果人行真的不放款,那些?泥腿子们说不得要聚起来闹事儿?,市|委派来的工作组正在这里调查,那后果……
陈秘书不敢再往下想?了,这件事情的后果可不是他一个小秘书能承担的,转身就?要去会议室寻王书记。
“陈秘书!”宋方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拽住他的胳膊,神色激动地问:“刚才楼下那个女同志是谁?”
“哎哟哟哟——”陈秘书觉得自己胳膊要断了,疼的连声大喊:“宋组长?,宋组长?,您先把手松开,松开——”
“才刚骑车离开的那位女同志,她?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单位的,立刻马上回答我!”
宋方平虽松开了手,人却堵在了面前,眼睛牢牢盯着他,几乎是用吼的语气立刻又问了一遍。
一副胆敢延迟一秒,就?要杀|人的气势。
陈秘书吓的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地说:“她?、她?是省人民银行城郊支行的初主任,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只知道姓‘初’,初一十五的‘初’……”
“城郊支行的地址!”宋方平没工夫听他后面的废话,打?断道。
“申请表是下面的小干事送过去的,我、我不清楚,但我能帮您去查,诶,宋组长?——”
王书记听见动静,从会议室里跑出来,望着宋方平气势汹汹的背影,蹙眉问陈秘书:“你怎么惹到这位了?”
陈秘书简直要冤枉死了,“王书记,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宋方平推开一间办公室,一边拨电话,一边对跟上来的秘书小李说:“我有件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处理,讨论会先暂停,你去跟大家说一声,让他们今天下午先把城郊公社的基本情况摸清楚,然后晚上到我房间继续开会。”
正说着,电话那边接通了,宋方平朝李秘书摆摆手,语速飞快地对着话筒说:“喂,我是市WEI宋方平,帮我接市公AN局局长?办公室,对,就?是现在……嗯,我是宋方平,给我查一下人民银行城郊支行的地址……空X师师部?行,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宋方平闭上眼睛,攥紧拳头,努力摒弃脑中的杂念,尽力客观地去回想?方才只扫了一眼的那张侧脸,眉毛、鼻子、下巴的棱角,跟他记忆里母亲的侧脸很像。
他的手臂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尤其是鼻子,真是太像了……
李秘书宣布完通知完回来,看他这个样子,不由担心地问:“领导,您怎么了,是不是胳膊又疼了,快,坐下来歇会儿?。”
“不。”宋方平撑着桌子站直身体,“我现在要去人民银行城郊支行一趟,你去开车。”
去城郊支行的路上,宋方平闭着眼睛,一遍一遍地回想?那张侧脸,记忆深处的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当年跟随父亲离开根据|地时,他还只是个刚满八岁的孩子,妹妹宋方宁当时才两岁多一点,因为太过年幼,不能长?途跋涉,母亲只好选择留在当地,担负起掩护大部队撤离的任务,一家人就?此分别?,本以为很快就?能重聚,却……
一晃眼二十七年过去了,母亲也?已经长?埋地下二十七年,妹妹则一直杳无音讯,这十年来他一直在托人打?听,几年前得知,母亲牺|牲前夕,曾把妹妹托付给了一位叫于?有力的战友,请他代为找一户老实可靠的人家抚养,可是那位于?有力离开根据|地之后就?跟组织失去了联系,妹妹到底去了哪里竟然没人知道。
按照当时的情形,于?有力十有八|九是牺|牲了,妹妹方宁估计也?凶多吉少,就?算当时能死里逃生,那个小的一个孩子在兵荒马乱的乱世里想?要活下来……他自己都不敢抱多大的希望。
谁知,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在离根据|地几千里外的地方,看见了那么一张相似的侧脸。
宋方平前所?未有的着急,催促李秘书:“再开快一点。”
李秘书为难地说:“领导,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路况不好,再快会出事的。”
宋方平闭了闭眼,是他太着急了,急到恨不得立刻就?能到城郊支行,找到她?,可找到之后呢?
想?到这儿?,他又有些?踟蹰,八岁时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他现在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是不是准确的,妹妹的面容……只记得那时候的方宁,小脸蛋肉嘟嘟的,大眼睛,红嘴唇,还看不出模样是像父亲多一点还是像母亲多一点。
如果又不是……
李秘书察觉不到他心中的犹豫,按照最快的速度把人拉到了城郊支行门口。
近乡情更怯,宋方平竟然有点不敢下车,连续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抬腿迈进了银行大厅。
里面倒是有一位叫初念的初主任,但并不在行里,同事说是下乡去了。
如今公社下面的生产队都没有安装电话,她?又骑着自行车,一时半会儿?的,想?找到人并不容易。还不如在这里等?,她?在这里上班,总归是要回来的。
李秘书没想?到一向精明能干的领导会选择‘等?’这么个笨法子,干等?的滋味好受呀?作为秘书,自然是要急领导之所?急,他跑过去跟柜台前的会计套话,当秘书的嘴皮子上的功夫都不差,他一口一个大哥大姐的叫着,不一会儿?就?把初念家的情况给套问了出来。
结婚了,嫁了个副师长?,生了个女儿?,工作不是部队安排的,是个正经的重点大学毕业生。
宋方平听完有些?愣怔。
如果妹妹还活着,也?快三十岁了,三十岁的女孩子结婚、生子都很正常,可是重点大学毕业……这一点,听起来不像是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真的会是方宁吗?
关键的节点,还是李秘书推了他一把。
李秘书拉着他往行外走,“领导,虽然我不知道这位初念同志是您什么人,但既然您说了是‘十万火急’的事,那想?必这个人对您来说很重要,既然如此,那还犹豫什么,都到这儿?来了,无论怎么样,咱们先进大院去,找到她?爱人问问情况再说。”
部队大院门口有战士站岗,不放外人进去,但这事难不住宋方宁,他本就?是部队出身,多的是还在部队系统的战友,在警卫室打?了个电话,就?顺利的进去了。
他径直去了幼儿?园,没有原因,就?是直觉。
所?有的踟蹰和害怕,在他站到幼儿?园门口,看到那个扎着小啾啾骑着木马满院跑的小女孩时全部都消失了。
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七年前的小山村里,父亲和母亲整日都忙着开展革|命工作,根本没时间顾及家庭,小山村很偏僻,没有托儿?所?,父母不得不把襁褓中的妹妹托付给当地的老乡照顾。
那时候,他在镇上读小学一年级,每星期回家来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跑四五里路去老乡家里看妹妹。
刚送过去的时候,妹妹还不会说话和走路,但每次他去,她?都很高兴,咿咿呀呀地跟他说着话……离开前最后一次去看妹妹,她?正在跟村里的孩子们做游戏,骑着木棍在院子里乱跑,余光扫见他,尖叫着跑了过来,抱住他的大腿,笑嘻嘻的,脆生生地说哥哥你怎么才来啊……
同样的年龄,头顶同样扎着个小啾啾,同样白?白?嫩嫩的一张笑脸,在这一瞬间,跨越二十七年的时间和空间,在他的眼前渐渐重合在一起……
宋方平鼻子猛的一酸,眼眶立刻湿了。
“叔叔!”圆圆骑着木马“蹭蹭蹭”跑到他跟前,仰着小脑袋问:“叔叔,你哭了吗?”
“没有啊。”宋方平胡乱擦了擦脸,蹲下去笑着说:“叔叔没有哭,叔叔只是太开心了。”
圆圆伸着头,目不转睛地看了看他,粗短的手指点在他眼睛上,说:“叔叔骗人,我看见了,你眼睛里面红红的,就?是在哭嘛。”
说着从木马上站起来,在口袋里掏啊掏,半晌掏出了一只奶糖,她?抿着小嘴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递了出去,说:“叔叔,喏,给你吃奶糖,很甜的,吃完你就?不会难过了。”
小孩子的喜怒哀乐就?是这么简单,小小一块奶糖就?能驱赶走悲伤。
“你看起来喜欢吃糖,这么喜欢吃还要给我吗?”
圆圆举的手有点酸,嘟嘴说:“我家里还有呀,妈妈给我买了很多糖。”只是管的很严,每天只准她?吃两颗而已。“叔叔,这颗给你吃吧。”
宋方平手一下一下在膝盖上摩挲着,良久才抬起来,接过那颗糖果,剥开糖纸,放到她?嘴边,笑道:“叔叔不爱吃糖,还是给你吃吧。”
圆圆最不能抵挡糖果的诱惑,立刻张开嘴含进嘴里,脸颊撑的鼓鼓的,一边嚼一边晃腿,心里可高兴了。
今天她?帮助了别?人,这是助人为乐的好事情,晚上可以问妈妈多要一颗糖了。
宋方平痴痴地看着她?的小脸:“小朋友,能不能告诉叔叔,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初念!”圆圆骄傲地回答,“我妈妈叫初念,她?可厉害了,挣好多钱,给我买好多好多花裙子……”幼儿?园里其它小朋友可羡慕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