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这令人不安的上半夜终于过去了。茫茫大雪早已把整片土地覆盖得严严实实,洁白得像一场无痕的梦。
夜里生着的几堆火早已湮灭,冬日冷峭的寒风和刀子似的,裹着雪片子打在人冻得发木的脸上,又疼又麻。往日里他们还能搓搓手跺跺脚来暖和身子,此刻却一动也不敢动。每个人都蓄势待发,屏气凝神等待着下半夜的偷袭行动。
不过几瞬,河面上竟慢慢腾起一片雾气,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衬得夜色越发漆黑黯淡。谢晅看着像笼着轻纱的河面,一向冷眉戾目的神色骤然缓和了些许。
浓雾无疑会降低战马奔跑的速度,不过这一带原本就是平原,对战马的疾速前进没有很大影响。况且,在今夜这场战争中,雾气反而有利于遮掩作为袭击者的齐国一方。而辽国将士的营地就在梓籁河对岸,即使隐藏在重重迷雾中,也不难找到。
有一人压抑不住心中欢喜,低声兴奋道:“真让人意料不到,今夜这场大雾,时机竟来的刚刚好。真乃天助我也!”
谢晅自是听到了这声情不可抑的低声喟叹。他漫不经心斜睨那人一眼,一张脸隐没在无边黑暗里,眼底是一片噬人的深浓墨色。
那人肩膀瑟缩几下,忙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谢晅身先士卒,带领着众位轻骑兵蹚进冰冷的梓籁河里。每个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似乎连□□的战马都通了人性,即便脚下是冬日寒冷彻骨的冰水,也不曾发出一声嘶鸣。一时间,除了马蹄奔跑溅起的水花声,再无一丝多余的声响。
岸上并无敌人的踪迹,第一道障碍总算是有惊无险。若敌人早已备好阵势守在岸边,这四千轻骑兵想必会全军覆没,无一活口。
陆续渡河上岸的战士们在心里欢呼起来,嘴上却依旧沉默着。若在这样一个带有偷袭性质的军事行动中暴露位置,等待着自己的,便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谢晅恰在此时发现一名哨兵。浓雾笼罩的黑暗里闪过一道长剑的白光,那个小哨兵连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已一头扎在了地上,脖子里泵出的血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旁边人顺着长剑的既定轨迹看去,谢晅俨然杀红了眼,脸上的表情冷峭刚硬,仿佛一头虎视眈眈想要吃人的恶狼,再也没了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
雪依旧淅淅沥沥下着,簌簌落在地上,像鬼在细细地磨牙。
战士们在第一关死里逃生,沸腾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手里紧紧攥着保命的兵刃,悄无声息往辽国军营方向疾走。
谢晅撇下身后众人,直直奔向主将耶律丹的营帐。擒贼先擒王,一旦耶律丹死在辽国士兵面前,辽必定军心大乱。
大部分辽国士兵还沉醉在自己香甜的梦里,已被悄然进入的齐国战士砍下头颅。也有人在急促的脚步声中惊醒,慌乱之下还来不及找到兵刃,身上已多了几个汩汩流淌的血洞,心有不甘地倒在血泊里。有的人倒是手脚麻利一些,刚跑出自己的营帐,却被外面把守的齐国战士截杀。
在一片兵刃相触的铿锵声和混乱的脚步声里,齐国战士一手抹掉喷溅在脸上的温热鲜血,再也压抑不住胸中激荡,嘴里发出怒吼般的欢呼。
但这场单方面的屠戮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有几个辽国人擂起了战鼓,越来越多人在睡梦中被这战鼓声惊醒,拿起自己的兵刃参与到这场厮杀中。齐辽双方皆人喧马嘶,乱作一团,战袍染了大片不知是谁的血。地上雪水混着血水,像打翻了一缸缸染坊的红料。
“耶律丹将军!耶律丹将军死了!”
忽然有人流着泪大喊。
听见这声绝望叫喊的辽国士兵霎时骚乱起来,一个个都没了主心骨似的士气萎靡。在这场被夜色的无边黑暗所包裹的战争里,因寡不敌众而略微处于劣势的齐国战士们骤然振奋起来,重新占据了有利地位。
即便茫茫雾色过于深浓,一只火|箭|弹仍势如破竹冲向圆月,映亮了这片漆黑如墨的夜空。
梓籁河这边的齐国将士已然激动的不能自已,疯魔般大喊大叫:“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季语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眼瞳里映出空中那抹极漂亮的烟花。烟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圆,而后分解成无数燃烧着的小火花四散在各地。
季语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让自己担惊受怕心神不宁的,到底是这场战争的胜负,还是那人的安危。
她心里明明清醒得很。若不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把剑,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与谢晅处心积虑的亲近,全都是假装罢了。可此刻烟花就在眼前盛开,是真是假,她有些分不清了。
季语走到韩衍面前,沉声道:“他们已经击溃了敌军主力,现在带领其余将士们渡河冲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