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易云嫦好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脑袋,被砸得直冒金星。她一阵晕眩。
鉴于有关古战场的恐怖传说,她压根没想过还有回转的余地。虽然古潜也曾保证过,一旦确认她不能唤醒醒族,或者说根本找不到与她对应的醒族,就会派专机把她送回夔地。
可是易云嫦知道古潜说的不是真话。古潜尽管说得天花乱坠,独独这一份保证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确切的回转时间。性格严谨而自律,规划她旅程的时候,古潜给了足够宽裕的活动时间……六个月,这是联合部队能给她的最后期限。就象是行刑前最后的晚餐。而她决意把这最后半年的时间拿来与虢首封相伴,也算是吃好睡好,安心上路了。
她以为虢首封也知道,于她而言,这次的旅程是单程票。完全没有想到在铁板钉钉的情况下,他还在谋划着如何把她带回来。
声音。
原来这就是他不喜反惊的原因。
原来她的声音才是关键,是破坏一切美好前景的关键性钥匙。她亲手毁了他的蓝图,亲手推开了他伸过来拉她的手。
易云嫦差点呕出血来,浑身冰凉。不止一个人告诉过她,她的命格是罕见的九死一生命格,天生就要在生与死之间苦苦挣扎。她从小就害怕,怕哪天闭眼就再也没有办法醒来。明明知道虚妄得可笑,人一生一死,哪个开端逃得过天命所驱?她却总是在默默祈祷,不想死,还不想死,还有很多事没做,她不想死得太早。
尤其是和虢首封相遇后,不想死的念头更牢固了。如果过去还有一点点放弃自己的念头,现在在虢首封一句“想带你回来”的话里,象征生机的苗芽蓬勃地伸展开来。
“笨闺女,开灵眼。”神秘客突然冒了一个泡。
易云嫦:开什么灵眼?她有密集恐惧症,不想开。正要反驳,身旁忽然传来一苍老的声音:“你又来了。”
易云嫦吓得跳起来。
这声音阴测测的,好像从阴间里吹出来的鬼风,在耳朵里打个转,能听得人鸡皮疙瘩都站起来打架。她满肚子风花雪月怜春伤秋的悲情,霎时被惊飞去爪哇国。好像小树林里偷偷幽会,却正好撞上了教务主任带着风幻委员会抓纪律,她猛地退出虢首封的怀抱,惊疑不定地往旁侧望去。就隔着一个床头柜的距离,与病床上那位睁着灰翳极重死人眼的程老太太四目相对。
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糊她老人家一脸。
易云嫦还在惊魂未定,一条虚影又从她和虢首封中间穿过去。
是小古希道。领着他们走进一二二八病室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又退出了病室,重新进来。这一次他表情沉稳,象个早熟的小男孩,不再端着一副彩衣娱亲的萌萌态度。小古希道只是轻轻回应:“嗯,程奶奶,我又来了。”他走过病床,走向大飘窗。
易云嫦第一时间就看向另一边贴墙根站着的真人古希道。
古希道看着童年的自己从眼前走过去。小时候的古希道抱了满怀的樱花,象撒花的小天使一样施施然地走过去。樱花易谢,花瓣易碎,零零落落的花瓣在小古希道身后形成飘带状渐渐飞落。
大飘窗上立着一个高颈胖肚的花瓶,瓶里插着开出樱花的树枝。已经有好几根小枝秃了,樱花的花瓣在窗台上洒了薄薄的一层。
一二二八病室又活络起来,而程老太太却象恍惚间老了十岁不止,她的形象更加可怕:左臂上的绷带已经拆了,露出始终没有愈合但已经不再流血的咬痕。不仅是手臂,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上斑斑点点都覆有乌黑色的斑块。这使她看上去象一个重病垂死的麻风病人。
“今天又新开了一批樱花,我摘了一些新枝过来插花瓶。”小古希道低声说。
程老太太两边额角贴了七八根导仪管,鼻子旁还挂着一个简化的辅助呼吸器。她没有作声,代替她回答的是满室拉长了声音嘀鸣的仪器声,还有呼吸机嘶嘶叫的声音。她迟钝地看着小古希道摆弄窗台上的花瓶,好像看不懂也听不懂。老人迟暮,死神将至。她与这个世界已经开始脱节。
小古希道把花瓶里的秃枝捡出来,再把新折的开满花的树枝插进去。折枝上的花瓣继续飘落,与窗外高风里翻飞的花雨互相呼应,一快一慢、一高一低,仿佛美景永恒。
程老太太问:“门口是不是挂了警示牌?”
小古希道正在拔弄花枝,闻言手指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拔弄。
老太太的笑容被一大片紫黑色的斑纹覆盖着,几乎没有看不见。
“别来进来了,小道。以后隔着门从窗口看两眼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