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婠伊愣了片刻,突然明白了自己那日做错了。
也明白了他一双凤眼清明透彻,早将这世间万物看破。
祁婠伊问道:“何为大身?”
梵珈转过身看她,似是看出了她问此话的意思,祁婠伊也不避讳,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他,见他张口道:“非身是名大身,具一切戒定慧,了清净法,故名大身。”
祁婠伊听出了他话中隐约压着的笑意,她盈然一笑:“就是觉悟了的佛心。”然后眼睛一转,“我怎么觉得高僧诓了我呢?”
“何解?”梵珈将手中的笔也放下了,一本正经地抬头去看祁婠伊。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是不会诓人的。
“前些日子,我问高僧五蕴可空了,高僧却说还未,依我瞧着,倘若高僧不是,这整个寒叶寺也没有人是了。”祁婠伊这句话倒是认真的,在她看来再没有比梵珈更四大皆空的人了。
梵珈道:“非上上智,无了了心。(注3)成佛太远,贫僧只求立身渡人。”
祁婠伊手往回一收,睨了梵珈一眼,意思很明显,臭和尚又说些人听不懂的话。
梵珈与她相处几日,大概也知道她的脾气,弯了弯嘴角道:“公主前一句也明白了,这一句却不懂了?”他话说完,也不让祁婠伊自己瞎猜,“世事皆空,拥有大智慧的人尚且不能看透,贫僧有如何能做到,不过是苦心修行罢了。”
祁婠伊听他这话,明白了两句意思是差不多的,又觉得有什么不同,便道:“高僧高坐寒叶寺中,甚至不曾见过人间疾苦,又何来渡人之说。”
祁婠伊没有想到有一日梵珈也会有被自己说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在听完祁婠伊话后便呆立在原地,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还是怎么,祁婠伊也没有接着问下去,只看着方才他自己连书也不拿写的那些,又问道:“这是什么经。”
“《金刚经》。”梵珈回道,似乎是还未回过神来,所以回答她问题的时候也比平时慢了一些。
“你全背过了?”祁婠伊又问。
梵珈点了点头,其实不只是背过了,这些经文他自小便看,早已经全记下了,大致意思也明白了,现在还要写,为的不是记住,是参透。
她又去看梵珈写的前几页,上头提到释迦佛的最多,她又想起了什么,回去翻自己桌上的《华严经》,也全是释迦佛。
祁婠伊记起佛子的传说,她问道:“释迦佛很厉害吗?”其实她大约知道一些,只是想要从梵珈这个佛子口中听一听,到底有多重要。
“他是佛教的创始者,是佛教修行的先驱,是过去佛,亦是信仰。”梵珈面无表情地将这些话说出来,好似背了千遍万遍一般。
祁婠伊觉得,他看经卷的时候都比方才说那话时有温度多了。
祁婠伊试探性问道:“你不喜欢他?”
“不是。”梵珈立即否认道,随即又是那种迷茫的表情。
“那为何提起他时,你是那种表情?”
“什么表情?”梵珈茫然不知。
“就是很冷漠的表情。”祁婠伊解释道,一边说一边看着梵珈的表情,觉得方才她看到的那些表情又消失不见了,她小声试探道,“是不是因为你是佛子?”
梵珈目光沉了沉,像是在措辞,过了好久才道:“世人传言,佛子为佛以血供养的莲灯所化,释迦佛亦是燃灯佛。”
祁婠伊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大概知道了梵珈的意思,他应是释迦佛之后,可这算起来又有些荒谬,因为释迦佛是佛啊。
“如何确认谁是佛子?”祁婠伊问道。
“佛子出生之时,额间有一朱砂痣,又称佛印。”梵珈平静道。
祁婠伊恍然,难怪总觉得梵珈额上那颗朱砂痣这般奇怪,甚至连颜色也时深时浅。
祁婠伊张口又要问什么,触及梵珈的目光没有问出来,梵珈脸上全是认真看着她道:“公主来这儿是抄《华严经》的,若是再不用心抄经,恐怕回宫的日子要远了。”
一提起回宫推后,祁婠伊便蔫了,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自己位置上,认真抄写佛经,又留给梵珈一句:“我记得上次带回去的那本书上好像就有释迦佛的故事,我回去的时候看看。”
梵珈应了一声。
祁婠伊远远看他,他目光沉静,落笔流畅优雅,分明是抄经,却给了她一种这人在随意编经的感觉。
她发现了解越多越不觉得这个和尚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