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禹州分开后,陆家小姐辗转去了湖州,当时山穷水尽,几个亲信侍从的画像到处都是,他们没处落脚,正好遇见一家戏园子收学徒,陆家小姐便干脆进戏园子做学徒,随从们也都隐匿了下来,这几年他们也在找咱们。”
哪怕在屋子里,张伯也压低了声,戚浔听得一阵恍惚,“一转眼已十多年了,陆家姐姐如今哪般情形?”
“成了戏伶,也是没法子的事?,她的戏班子很?快就要?入京了。”张伯叹了口气,看戚浔的眼神带着疼惜,无论是仵作还是戏伶,都是卑贱的行当,曾经将军府和侯府的千金,如今都落得这般田地,怎不叫人心疼?
戚浔倒不?遗憾,“戏班子里虽鱼龙混杂,却也是极好的藏身之地,且常常四处奔走,也不?好叫人追查踪迹,只要人平平安安的,做什么行当不?要?紧。”
她又问:“那陆家哥哥呢?”
张伯面色微肃,“没有联系到陆家少爷身边的人,陆家小姐那边的人说,陆家少爷早就入京城了,如今只有咱们先?和陆家小姐碰面,才知具体情形。”
戚浔蹙眉,“竟早就入京了?”
张伯也未想到,“当年三家分开送公子们走,陆家是一路南下的,送去何处,也只有他们自己的亲信知晓,按照年岁,陆家少爷今年也二十又一了,改名换姓后,都该娶亲了,其实不?该回京的,回京太危险了。”
戚浔沉声道:“他必定也不?甘心。”
张伯叹气,“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公子小姐们是多少人拿命保下来的,若一旦露了踪迹,便再无活命的可能,老爷夫人们在天之灵如何能瞑目?”
他这话有劝戚浔之意,戚浔心底明白,“拱卫司的确追查的紧,您放心,我会谨慎小心的。”
张伯见夜色已深,便起身,“老奴也不?好多留,这便走了。”
张伯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事?,“前阵子是老太爷和老爷夫人还有公子的忌日,老奴已经祭拜过?了,小姐不?必挂心这些。”
说完此话,只见屋子里冷冷清清的,而戚浔孤零零一人,愈发令人疼惜,戚浔对他道谢,“知道有您在我自放心,前些日子正在差事?上,我也不?敢妄动。”
戚浔将张伯送到院门口,“过?几日我去铺子看您,此处周围皆是民宅,莫要让街坊邻里眼熟了您。”
张伯应声,戚浔开门先朝外张望了片刻,这才将张伯让了出去,待关门回屋,戚浔坐在堂中发了会儿怔。
瑶华之乱生在十五年前的上元节,至那年二月初,卫、陆、宁三家便被定了诛族之刑,二月初九,三家家主问斩在宣武门外,而被送走的五个小辈只有她和陆家兄妹逃脱,她的亲哥哥卫泽以及长肃侯府世子宁璟皆惨死在拱卫司刀下。
当年出事时她还不?到四岁,如今记忆中也只有离京之后东躲西藏的日子,她与陆家小姐陆毓扮做亲姐妹逃至禹州,后入白马寺养济院藏身,可还不?至两年,便被查到行踪,二人不得已分开。
这些年她一直在想陆家姐姐是否安然无恙,更没想到陆家公子陆砚早已回了京城,想到不日便能与她们兄妹二人相见,戚浔心潮难抑。
他们都好好活着,这已是最大的安慰,而若她哥哥和宁家哥哥还活着,他们也到了娶亲年纪了,想到此处,戚浔心腔子里又生出一阵窒痛。
翌日戚浔如常去衙门应卯,常水村的案子初定,她无公案在身,又得两日清闲,一转眼时节入三月,草长莺飞,春意盎然,戚浔果然再未见傅玦一面,直到三月初三上巳节这日,一道封赏旨意昭告天下。
临江侯世子傅玦大败西凉有功,加封王爵,赐秦州为封地,享万户食邑。
傅玦成为大周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异姓王,亦令傅氏一跃成为世族之首,可两日之后,朝中再下旨,幽州十万兵马统帅竟换了人选,朝野坊间议论纷纷,不?知傅玦此番是赚是赔。
戚浔得闻傅玦封王,先?替他高兴,可没想到这日刚至衙门上值,便听闻周蔚和谢南柯几人议论幽州换了统帅。
见她来了,周蔚拉她一起议论,“你跟着王爷办差,可听他说过幽州兵权被夺之事??”
戚浔心底咯噔一下,“兵权被夺?没有呀,世子未提此事?。”
“别叫世子了,人家已经是王爷了。”谢南柯如是道,“他当然不会主动提呀,咱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双腿残疾,弓马已废,自然不能回去掌兵了。”
周蔚颔首,“先?临江侯便手握西北兵权,如今到了王爷手中,还干脆打?服了西凉,我若是陛下,我也要?想法子缴了他的兵权,反正西凉不?是已经求和了吗?他如今腿上受伤不良于行,岂非正好名?正言顺将他留在京中?”
戚浔听完此话心底只想,傅玦若是真落了残疾也就罢了,可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圣上竟还是夺了他的兵权?
等等……傅玦的残疾,是装的……
戚浔神色几变也未想明白其中道理,明知道装残疾会被留在京城,他却还要?装,难不成,是傅玦自己不?想回幽州?
她默然不语,表情却莫测深长,周蔚古怪道:“戚浔,你莫不是知道什么?”
戚浔回过?神来,摇头,“我能知道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对,且世子封王是好事?,或许用兵权换这王爵,正合他心意。”
谢南柯啧啧摇头,“这可不一定,没了兵权只剩下个王爵,又有残疾在身,今岁也就罢了,西凉求和,王爷威慑犹存,可你再等几年且看,必定是另一番光景。”
戚浔也明白此理,可她相信傅玦不傻,他既然装的一本正经,自然有他装的目的,她便道:“有残疾又如何,王爷初初回京不是暂掌了刑部侍郎之责?虽是行动不便,却也未影响什么,还大老远的出京办案呢,说是……”
戚浔一时想不出个好词,索性道:“说是身残志坚也不?为过!”
她这话刚说完,站在她对面的周蔚表情就变了,戚浔莫名,“怎么?我说错了吗?上次的案子老远,王爷也星夜兼程赶路,的确是身残志……”
“咳咳,拜见王爷——”
周蔚咳嗽两声,对着戚浔身后抱拳行礼,戚浔和谢南柯反应过?来,顿时变了脸色,待转过身来,赫然瞧见傅玦竟不?知何时坐着轮椅出现在了门口。
宋怀瑾跟在他身侧,脸色极是难看。
“拜见王爷——”
戚浔和谢南柯赶忙行礼,宋怀瑾赔笑道:“王爷,这几日衙门清闲,他们都开始躲懒了。”他又朝戚浔几个轻喝道:“还不?去找事做?”
“是——”
戚浔正想溜走,傅玦开口道:“戚仵作留下。”
戚浔迈出的步子险险顿住,回身的笑容有些僵硬,她万万没想到,封了王的傅玦竟然还会坐着轮椅出现在大理寺。
“王爷有何吩咐?”
傅玦和蔼的道:“你们大理寺的路不平,过?来帮本王推轮椅。”
林巍没跟着,他正缺个侍从,可选谁不?好,为何点了她?
戚浔硬着头皮应是,上前走到傅玦身后,抬手一推,精铁巧制的轮椅竟是纹丝不?动,她拧眉,使足了力?气,这才令轮椅滚动起来。
大理寺的路的确不太平,往库房去的方向还有两道缓坡,戚浔不?知前次傅玦是怎么自己去库房的,可她想到他这残疾是装的,便越发气闷,傅玦是在整治她!
宋怀瑾只以为傅玦和戚浔相熟才喊了她,倒不?以为意,口中道:“只是送个卷宗,王爷本也不?必同?来,这案子定了,王爷又值封王大喜,正该好好养伤,修整几日才是。”
傅玦道:“这卷宗要?紧,不?能因为本王身双腿不便就轻易躲懒,否则怎能算是身残志坚呢?”
戚浔正憋着一口气将他推上缓坡,此言一出,那口气一松,轮椅顿时停了下来,傅玦这时头也不?回的道:“戚仵作,本王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