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阳城是座有名的大火炉,一到夏日便火伞高张,热得人抓心挠肝,直到此刻日薄西山,余暑才渐渐散去。
被烈日炙烤了一天,街边的树叶都蔫得打着卷儿,聒噪的蝉鸣声里,青石板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小贩们忙碌地搭起货摊,趁傍晚到街上散步的人多,把因炎热无心买卖而积压的货物尽早卖出去。
“西瓜,卖西瓜了,又大又甜的西瓜……”
“卖布咯,刚染出来的布——哎哟姑娘眼光真好!这颜色鲜亮,衬你最妙!”
“上好的竹席,走过路过莫错过,买一张保你一夏清凉……”
何无涣面无表情地走在石板路面上,路过一个算命摊,一左一右挂两条长幡,上书:天上人间,赛活神仙。
何无涣锐利的视线扫向摊位后,看清正在给人算命的人,凝眸观察片刻,脚步迟疑地顿住了。
那位活神仙拉着位女子的手,目光殷切得仿佛见到天女下凡:“……贫道见姑娘脸色红润面带桃花,又是如此天人之姿,最近定会遇到一场轰轰烈烈的好姻缘,切记不可错过。”
被拉住的天女穿红戴绿,嘴里镶颗黄金牙,闻言笑得脸上肥肉直颤,娇滴滴地挥帕掩面:“啊呀,那奴家、奴家该如何是好?”
活神仙一捋长须,高深莫测:“姑娘且听贫道说来……”
何无涣耐心等候,那天女终于扔下银锭满意而归,活神仙笑得眼不见眼牙不见牙,将银子掂了掂,好生收进袖子里,抬眸时才注意到他,微不可察地一愣,继而绿豆大的眼睛眯起,眼角的狗皮膏药招摇醒目,笑得猥琐且谄媚,脸上褶子层层叠,宛若一朵迎风招展的老菊花,“这位少侠,可要算命否?”
何遇目不转睛地注视他,将一锭金子放在桌角,答曰:“算。”
活神仙见到那金光闪闪的金锭,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少侠怎么称呼?”
“姓何名遇,字无涣。”
“仕途姻缘,过去将来,不知少侠算什么?”
“过去已作罢,将来又如何?”
活神仙以两指捻起一绺胡须捋顺,摇头晃脑拖长调:“观过去窥破心结,算未来逢凶化吉~~”
何无涣挑眉:“既是心结,又怎堪破?险祸多变,又岂可避开?”
活神仙:“额……”
“我若算姻缘?”
“少侠人中龙凤,不日必能寻得如花美眷。”
“何处寻?”
“天宽地广,命中注定。”
“哦?神机老人曾判我今世无妻无子,孤老终生,先生可能比他算得更准?”
“这个嘛……”活神仙捻胡子的手一滞,眼神乱飘。
何无涣慢条斯理地笑起来,屈指轻轻敲了敲摊面,慢悠悠道:“若是不准,还劝先生莫要出来诓骗于人的好。”
活神仙眉头一皱,嗐!这人就是来砸场子的吧,于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耐烦挥手赶人:“少侠既不算命,就请不要在这里挡着贫道做生意。”
何无涣不动不语,两相对峙气氛冷凝,路过的人不由自主绕开,一刻钟后,活神仙终于受不了,认输般卷起袖子开始收摊,边收边碎碎念:“嘿,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看着人模狗样衣冠楚楚的,竟厚脸皮跟我这么个老头子过不去!”
那摊子就是几块破木板,活神仙几下就拾掇完毕,晃荡着一身破烂脏污的道袍,趿着露出脚趾的磨毛布鞋走开,错身而过时不忘瞪了找茬的人一眼,再要迈步,手腕被人一把紧攥住,接着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
“云寒,玩够了没有?”
*
“喂,姓何的,你放开我,我保证不跑。”身后的人如是说。
何无涣拉紧手上的布绳,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丝毫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身后人不说话了,何无涣察觉到云寒在运力挣扎,但并不担心他逃脱,这布绳看似寻常,实则掺杂了坚韧无比的金缕,轻易是挣不开的,不过云寒性子野,常言做人须不拘小节放浪形骸,故而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一会儿说不定要闹事。
果不其然,没多久云寒便耍赖般往地上一蹲,说什么也不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