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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治病(1 / 1)


“王妃,县主退烧了!”  乳娘惊喜地喊了出来,绷紧的脖颈与肩膀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因为顾之颜一直烧着,昨晚乳娘和另一个丫鬟轮流值夜,根本就没怎么合眼,此刻眼睛下方的眼窝处是一片深深的青影。  沈菀也长舒了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些许。  “阳气尚在运行,别碰金针。”楚千尘叮嘱了乳娘一句,就起了身,接下来的第二句话是对沈菀说的,“我们先出去。”  楚千尘心里知道顾之颜的病症还未控制,现在这是暂时的压制,让她先退烧而已,毕竟高烧惊厥有可能导致患儿智力受损,就如同三公主一样。  沈菀又深深地看了美人榻上的顾之颜一眼,就与楚千尘一起从碧纱橱里出去了,沈氏与沐国公夫人也跟上,只留了乳娘和大丫鬟照顾身上还插着五根金针的顾之颜。  当众人又回到暖阁后,楚千尘一坐下,就唤了声“姨母”,想要详细再问病情,却见沈菀从容嬷嬷手里接过了一个荷包,然后把荷包亲手送到楚千尘手里。  “尘姐儿,你看这个……”沈菀看着她的眼睛道。  楚千尘从荷包里取出了半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符纸。  对她来说,这符纸十分眼熟。  这是无为观的符纸。  先前,她得知楚千凰求的符纸控制住顾之颜的失神症后,曾给顾之颜探过脉,那会儿,顾之颜的脉象并没有什么问题。  后来,她也让江沅去过一趟无为观,但拿到的符纸却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楚千尘隔着一方霜白帕子把那张半张符纸捏在手里,先细细地看了看,很快就发现这符纸应该不仅仅是被捏皱的,它应该被某种液体浸泡过,之后又晾干了。  楚千尘眸光闪了闪,又把那半张符纸放在鼻端嗅了嗅。  内服之符咒通常用烟墨书写,往往以松烟墨为佳。各家的松烟墨各有配方,像无为观的松烟墨是上品的玄玉松烟墨,与普通人用的松烟墨不同,道观里的松烟墨往往会加上一些特殊的材料,比如这符纸上的松烟墨就加了朱砂、麝香、龙脑、珍珠等等。  道家有道医,药王孙思邈就是道医,医道广博,楚千尘对道医知道得也不多,只是猜测符纸之所以能治病其实与所用的符墨也有关。  不过,她手上的这半张符纸应该不在“道医”的范畴。  楚千尘又嗅了嗅,符纸上还有一股不属于纸张与符墨的气味,若有似无,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她闭目细品了一会儿,但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的气味。  假设这气味属于一味“药”,那么,应该是这种药对顾之颜的病症起了效果,也同时是这种药让她现在病情反复得更厉害了。  这是有可能的。  包括附子、蜈蚣等等很多药材都是有毒性的,所以大夫在开药时,必须反复斟酌,或者借鉴前辈的经验,这些药材可以是治病救人的药,也同时是足以杀人的毒。  “取一碗清水还有一把剪子来。”楚千尘吩咐道。  于是,穆国公夫人就吩咐丫鬟去办,欲言又止。  楚千尘看得出外祖母想问什么,就直言道:“这符纸应该在一种浓度很高的药汁里浸泡过。”  沈菀并不意外,抿了下唇,眸中含着悲怆之色,面色灰败。  沈氏怔怔地看着那半张符纸,想起什么,瞳孔微微一缩。  很快,丫鬟就倒了一杯清水回来,以白瓷杯盛着,还额外多带回来一壶清水。  楚千尘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符纸,把它再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带着符墨写的字,一部分是空白的符纸,她把后者浸泡在了那杯清水里。  其他几人皆是不解,却是无人质疑,都知道楚千尘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屋子里如坟场般死寂,还是沈氏率先打破了沉寂:“阿菀,这符纸是楚千凰给的吗?”  沈氏的声音艰涩,她记得楚千凰给顾之颜求过符水的事,不得不有了这个猜测。  穆国公夫人闻言面色一变,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了沈菀。  沈菀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沙哑着声音说道:“是她给的。”  沈氏的脸色刷的变白,想着刚刚楚千尘说这符纸是浸过药汁的,不由心口发紧。  楚千凰是她亲手养大的女儿,她知道这孩子有私心,而且性子歪了,不仅目光短浅,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于可以利用她的同胞弟弟楚云逸,唆使他以身犯险。  可即便如此,沈氏的心底依旧抱着那么一丝丝的希望,希望这孩子没那么坏……  沈菀连续深吸了两口气,从八月时顾之颜受了刺激导致病症复发说起,当时她用过楚千凰求来的符水后,失神症就开始好转,但是或许是因为受了惊吓,所以,隔三岔五地还是会梦魇和发烧。  说着,沈菀露出些许羞愧的情绪,看了穆国公夫人一样,“那时候,郡王府里鸡飞狗跳的,那些人闹腾不休,我就不敢再回来……”  穆国公夫人慈爱地拍了拍沈菀的手,意思是她知道女儿女婿的难处,让她无需挂怀。毕竟这世上又有谁能活得随心所欲,就是皇帝也会受到规矩、礼数与律法的重重限制。  容嬷嬷给沈菀递茶,沈菀喝了两口温茶水,润了润嗓,才接着往下说:“那之后,楚千凰每隔一段就会送符纸到郡王府,说是她特意去无为观求的。”  “每次七娘用过符水后,她的情况就会大好。其实,这几个月,我也请京中的一些名医给七娘看过,都说她没什么不对。”  也正因为此,沈菀才放心地继续给顾之颜用那些符水。  “可是从上个月起,七娘的状态就不太对,她夜里的梦魇变多了,一晚上要惊醒很多次,在梦魇醒来后,人就会狂躁,然后她就又会发烧。”  “大夫和太医都说是小儿外感风邪什么的,他们开出的退热方子也相差无几,一开始这些方子也是管用的,能退热,可是渐渐地,汤药也没效果了,只有楚千凰给的符水才能七娘退热,让她一夜好眠。”  “可这一次,七娘烧得比之前还要厉害,高烧不退,昨晚第一次出现了惊阙,四肢抽搐得厉害……”  说到昨天的事,沈菀的身子就止不住的颤抖,发红的眼圈又开始盈满了泪水,声音哽咽。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为人母的心痛与无力。  沈氏:“!!!”  沈氏的右手猛然握成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里,她的脸色更白了。  她不是蠢人,就算沈菀没有明指楚千凰究竟做了什么,但是她自然听明白了,心底已经猜到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楚千凰竟然利用顾之颜的失神症,她竟然狠心对自小与她亲近的小表妹下手。  沈氏对楚千凰的失望已经无以复加,心口像是被万箭穿心地刺出了无数个口子似的。  “她到底想做什么……”沈氏颤声自语道。  穆国公夫人也皱起了眉头,眉头间的皱纹又深刻了许多,看着苍老了好几岁。  她也觉得楚千凰必有所图,就像之前长女说楚千凰唆使楚云逸去救驾是为了保住永定侯府的爵位一样,楚千凰要保住侯府的尊荣。  所以,这一次楚千凰到底意图从郡王府这里得到什么呢?!  迎着母亲和长姐复杂的眼神,沈菀毫无隐瞒地坦然道:“她说,她想送三公主去南昊,让王爷帮她进送亲的队伍。”  沈菀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速放得极慢。  “……”沈氏与穆国公夫人也是一惊。  她们怎么都想不到楚千凰为了去昊国,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而沈菀想了一夜都没想明白楚千凰到底是为什么对去昊国这么执着。  楚千凰明明知道顾之颜自小就身体不好,从顾之颜出生起,楚千凰就很疼爱这个表妹,时常陪着她玩,顾之颜一直都很喜欢这个表姐了。  这么多年的感情,楚千凰竟然全都抛弃了,只为了去昊国。  沈氏觉得胸口像是被马车碾压过去似的传来一阵钝痛,藏在袖子中的手握得更紧,又缓缓放开。  她从小到大养大的孩子,不止是养歪了,还养出了个没有心肝的恶鬼!  沈氏浑身乏力,身子往后方的椅背靠了靠。  沈菀同样是精疲力尽,人显得更憔悴了,接着道:“昨天楚千凰去了郡王府找我,又给了这一张符纸,让我好好考虑她的要求,然后就走了。”  “昨天七娘烧得厉害,后来又抽搐,我怕她……实在没办法了,我就把符纸对半撕开,其中半张泡水让七娘喝了,特意留下了这一半。”  “这半张符纸的效果过了后,七娘就又开始发烧了。”  说着,沈菀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坐了下来,喘着粗气,目光朝碧纱橱的方向望去,秀丽的面庞上似是写着千言万语。  穆国公夫人母女三人都没注意到楚千尘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着“昊国”。  她的脸上没有惊讶,她早就猜到了楚千凰似乎想去南昊,为此,她对公主伴读的位置异常的执着,连忽悠楚云逸去救驾,最终都是为了这个。  让楚千尘没想到的是楚千凰会从顾之颜下手……  也就是说,从楚千凰十月初九被夺了公主伴读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动手了。  楚千尘垂眸看着那浸泡在清水中的符纸,水光倒映在她眼眸中,显得她的眼睛异常深邃。  在短暂的停顿后,沈菀又继续说道:“七娘的症状越来越厉害,我实在撑不下去了。我怕下一回她……她……”  沈菀几乎语不成声,拿帕子压了压眼角,又抬起了脸,坚定地说道:“我虽然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先是蠢到让七娘被人拐走,又让楚千凰有了可乘之机……”  沈菀也反省过了,如果不是她瞻前顾后,如果她一开始就肯听楚千尘的,顾之颜也许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都说庸医误人,可像她这样不称职的母亲何尝不是害了女儿呢!  想着顾之颜,沈菀又挺直了腰板,“娘,大姐,我已经错了一步又一步,但我也是沈家养出来的女儿,我不能再错下去了。”  “我不会向楚千凰妥协,也不会随便受人威胁。”  “我想好了,我决定和离。”  沈菀的声音起初还沙哑着,渐渐地,越来越清晰,有力,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掷地有声。  “……”穆国公夫人失态地手肘撞到了茶几上的果盘。  果盘上几个拳头大小的桔子摔落在地,沿着光滑如镜的地面滚动着。  穆国公夫人欲言又止,终究化成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声,心里更加难过。  她明白沈菀不是一时冲动。  一旦她与靖郡王和离了,她无论是和谁往来,都不会影响到靖郡王了。  郡王府的那些人也不能因为她去帝后那里告暗状了。  虽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但是沈菀没有丝毫尘埃落定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思绪忍不住就转到丈夫身上。  想到十一年前他们在顺王府初遇时,他故意把一篮子花从水阁的二楼洒下,吓了她一跳;  想到他们第一次说话是在云庭阁,睿王世子兄妹邀请她与同行的宝和郡主投壶;  想到他正式来国公府向双亲求亲时,她其实躲在屏风后偷偷看着;  想到大婚那日,他与她牵着同一条红菱往前走去,她在心中发誓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他们夫妻九年了,这九年间有无数的回忆,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那些回忆像海啸狂风一般将她吞没。  去年女儿出事后,她是真的恨了他。  但是,夫妻这么多年,她又很清楚他对她怎么样,母亲也劝她,说梅氏毕竟是他婚前的荒唐事了,当初两家结亲前他也没有隐瞒过,说得清清楚楚,让她不要为他从前的事困住了自己,免得亲者痛、仇者快。  所以,她试着去原谅,试着去释怀,只要女儿能好起来。  可现在,沈菀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为了女儿,他们只能和离。  人生在世,终究要有所取舍,有所抉择。  楚千尘已经没注意她们后面还说了什么,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杯浸泡着符纸的清水。  她的鼻尖动了动,用剪子把泡在里面的空白符纸取出,然后信手将白瓷杯拿了起来,又嗅了嗅。  在没有松烟墨和符纸的干扰后,清水中散发出的气味要干净明晰多了,清水中有一股极淡的药草味。  有趣。  楚千尘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  “尘姐儿……”沈氏正想问她,就见楚千尘低头对着杯口抿了一口杯中之物。  穆国公夫人:“……”  沈氏:“……”  沈菀:“……”  沈氏三人全都惊呆了,不仅惊,而且是吓。  “尘姐儿!”沈氏又唤了一声,与前一声唤她的语气截然不同。  虽然她们还不知道这符纸里曾被楚千凰泡在什么药汁里,但是,看顾之颜的现状,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沈氏生怕楚千尘吃出问题。  穆国公夫人与沈菀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楚千尘抬起头来,安抚沈氏道:“娘,没事的。”  “这又不是一滴封喉的剧毒,这么点分量没有妨碍的。”  楚千尘的眼眸亮晶晶的,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成竹在胸的镇定自若,自信满满。  她说得话是有依据的,从顾之颜这两个月的症状来看,这符水就算是一种毒,那也是慢性毒,而且是要剂量达到一定程度才能起效,所以楚千凰足足用了一个多月让顾之颜依赖符纸的效用,  沈氏三人面面相看,觉得楚千尘所言也不无道理。  然而,还没等她们松口气,楚千尘就再次高举杯子,这一次,她微一仰首,一口全喝完了。  沈氏:“!!!”  沈氏就像是喉咙被掐住似的,说不出话来。  穆国公夫人也是面色复杂,这孩子又聪明又胆大又心细,还耐得下性子,她身上具有很多成功者应该具备的特质,她要是个男孩,楚家在这一代必然会崛起。  楚千尘悠然自得地转了转手里的空杯子,思绪也随之转动。  她当然不是任性妄为,也不是莽撞冲动。  她最初是闻味道,后来又抿了一口,但这样实在判断不了这是什么,楚千凰用来浸泡符纸的这种“药”不同于她所知道的任何一种药草。  这让她起了好奇心以及好胜心。  楚千尘对着沈氏她们嫣然一笑,“古有神农氏尝百草。”  “……”琥珀一言难尽地看着楚千尘,想起有一次她偶然听到王爷说王妃行事爱冒险。  王爷果然了解王妃!琥珀心里感慨地叹道。  沈氏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楚千尘吓出心疾来了,她的胸口急速地上下起伏了几下,终于爆发了,冲着楚千尘训道:  “你这孩子,平时你训起你两个弟弟来倒是一套套的,还说逸哥儿胆大包天,你自己也不知道以身作则!”  “你这也太鲁莽了,就不怕我们三个担心吗?”  “七娘还在里面躺着呢,万一你也倒下了,你让你姨母怎么面对你……”  “……”  沈氏劈头盖脑地把楚千尘训了一通,穆国公夫人与沈菀都不敢劝。  说句实话,穆国公夫人觉得这样也不错。自从长女认回亲女后,她们母女之间的相处总是有些太客气,尤其是长女觉得对不起外孙女,对她可谓百依百顺,不敢说一句重话。  现在看着楚千尘被沈氏训得垂下头来,穆国公夫人反倒觉得有趣。  刚下了朝的穆国公进来时,恰好就看到了长女训外孙女的一幕,微微地露出讶色。  沈菀唤了一声“爹”,沈氏这才注意到了穆国公,闭上了嘴,脸上有些尴尬。  跟在穆国公身后进来的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头戴七缝彩玉珠皮弁,身穿大红绛纱袍,正是靖郡王顾锦。  这才几息功夫,屋内的气氛就变了好几变,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诸在顾锦身上,气氛微僵。  “……”沈菀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移开了目光,不想看他。  “阿菀!”顾锦急切地上前了一步,沈菀又下意识地起身退了两步。  顾锦俊逸的脸庞上写着无措,忙道:“阿菀你别动,听我说。”  “我方才已经向皇上辞爵了。”  他抛出一句惊人之语,如同天际的闷雷,让沈菀、沈氏与穆国公夫人都惊住了,琥珀和容嬷嬷她们更是惊得差点没掉下巴。  “……”沈菀不敢相信地看着顾锦,只见旁边的穆国公在一旁微微点头,似在说,顾锦说得都是真的。  顾锦又上前了两步,这一次,沈菀忘了动。  顾锦继续道:“阿菀,我不要和离。”  “这个爵位我不要了,谁想要谁拿去就是。”  “等辞爵后,我们就分家,我们三个人搬出来住。”  顾锦越说越快,越说越坚定,目光灼灼地盯着沈菀,似乎生怕下一刻沈菀会逃跑似的。  “我们不要和离,好不好。”  沈菀:“……”  沈菀徐徐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惊讶、欣喜、酸楚、委屈……交错成一团。  她本来心头沉甸甸的,这一下子,就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似的。  她忽然动了,上前了两步,一把抱住顾锦的腰身,压抑不住地嚎啕大哭。  这两天,她像是把过去这许多年没哭的份一起哭上了,既委屈,又同时释然,这种矛盾的情绪难以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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