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恰好被走出来的林雍看见,顿时心生警惕。
还未与那胡人说上话,对方就与他擦肩而过走了,好似两人并不曾见过。
原以为他们之间的接触就到此为止,可林雍完全没想到,傍晚出去摆摊时,又碰到了乌隗达。
并且这次,他还是上门的食客。
赶又赶不得,还必须得好言好语,林雍心里头的不对劲越来越浓。
“你用翻雪来拉车,也未免太浪费了些。”
“翻雪如今归我所有,想如何用它自然是我的事,不劳烦大哥了。”
乌隗达哼了声,带走边上,边吃边想心事。
等他回过神来,已被满嘴的麻辣味道给刺激的没了知觉。
……
有了昨日打下的基础,林雍今日卖空的速度更快。
戌时原该是最热闹的时候,游人不断挤来,却是来迟了一步。
林雍早已收了摊,与王鄞分作二道,各自逛街去了。
刚离开家门时,王鄞只顾着四处躲避,根本无心寄情于游玩。
后来初到林雍身边做事,生怕遭他嫌弃,就埋头干活。
如今事事都稳定下来,他总算有了心思逛街。
大相国寺的热闹景象吸引着他流连不去,趁着林雍不在身边,他忍不住跑到卖手作小玩意儿的摊子前,驻足试玩。
不过是些串珠手绳之类的物什,王鄞久不曾见,也起了要买的念头。
抬头思索时,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身形,吓得丢下东西,转身就跑了。
“元泽,你在看什么?”作男装打扮的庞荻走出几步,回头却见王雱拧着眉望向远处,驻足轻声道。
“好似看到小妹了。”
“果真?可是你日有所思的缘故,看走眼了?”
“不知道,我去瞧瞧。”
王雱没再理会身边人,径直朝手作摊走去,冷声道,“你方才可见到个身着交领青衣的少年在此驻足?”
小贩见王雱长身玉立,气度非凡,忙不迭道:“有的,有的,我还纳闷他一个少年郎看手绳作甚,怕是要买给心上人的呢。”
“心上人?”他冷笑,“哪怕将这汴京翻个底朝天,我也要将这没心肝的东西找出来。”
庞荻极不赞同道,“元泽,你不该如此。”
“这是我的家事,荻妹少管便是。”
庞荻一哽,神色微微黯然,不再言语。
他们也相识许久,王雱也曾言心悦于她,可态度却始终若即若离,庞荻是女子,又偏生重感情,随着时日推移,越陷越深,看到王雱这样的态度,不免有些心中苦涩。
可却如他所言,两人还未有什么实质的关系,这是王家的家事,她确实无从插手。
王雱寻了个方向往前找去,不知不觉在马道街中越走越深。
耳边时不时飘过几句话,都不离一绝摊上的串串。
“明天还得再早些呢,卖的是越来越快了。”
“可不是,今儿个有事情耽搁了一下,摊子都已散了,不见老板踪影。”
“方才还看到摊子上的小哥,从这里过去了呢。”
“既然吃不上串串,我明天就去店里瞧瞧,看这一绝到底有啥好的。”
王雱在家中听父亲多次提及一绝,颇有些上心。
又听闻不少人议论,心下好奇,往人来的地方不停前行,终于看见了糖水铺门前的四轮推车。
“客官,可要进店吃碗糖水?价钱低廉,又凉又甜啊——”老板娘原也没做期待,只不过顺口喊道。
没想到青年当真就走进店里,眉头皱的紧紧,有些嫌弃地坐下,“你店前边的摊子,是由谁在卖?卖的是什么?味道闻着有些陌生。”
“那个啊,是串串,有干烤的,还有湿煮的,配上我家的糖水再好不过了,可惜生意太好,早就卖光了,客官要是想尝尝,明儿还得再早些来才是。”老板娘殷勤道,见王雱不为所动,就与随行的庞荻说话,“这位公子可要吃糖水?”
“来两份酥酪吧。”庞荻解下腰带,付了钱,在王雱对面坐下。
自从林雍离去,老板娘铺里的生意就差了许多,好半晌才来个客人。
她也是闲极无聊,就絮絮叨自个儿说起了话。
“不是我说呀,这两个小哥可是真厉害。看着左不过二十的模样,却已开了店,还有这般好的生意,我是羡慕不来,只盼着能沾点光也好。”她言语间都是羡慕,却被王雱捉住了其中关键。
记得父亲曾说,一绝就一位掌柜,却能将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因何还有了个帮手?
“你说的打下手的,也很年轻么?”王雱随口问道。
“可不是,面嫩得很,还白净。”
王雱心中一突,想到或许方才并非他看走了眼。
“穿的是什么模样的衣服?”
老板娘也不知为何要问这些,但碍于两人气度非凡,又不敢不答,仔细回想,不怎么确定道,“其实没怎么注意,但可能是浅色一类的衣服吧?至于穿的什么样式,就更没印象了,对不住。”
王雱挥了下手,撑着下巴,“是我多虑了吧,虽说叔父家中并不如何宽裕,可也从没亏待过她。再加上身子差,怎可能做这等苦活累活。”
庞荻轻声道,“伯父近来可好?”
提到这个,王雱脸色又是一沉,“她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回到父母身边,却又做出这样的事,累得母亲日日哭泣,父亲也病了一场。要真将她寻回来,非得叫她在祠堂跪上几日!”
“元泽,不必如此苛刻吧……”庞荻想到刚才王雱的话,声音低了下去。
“哼,不如此,岂不是不长记性。”
庞荻也不再说了。
酥酪上来,她也是食不知味。
王雱看不上这等小店中的吃食,因而并未动口,只将小碗推到庞荻面前,略有些生硬道:“你喜欢吃甜的,这碗也一并吃了吧。”
庞荻食量不大,却又不愿辜负王雱的心意,是以小口小口默默地吃着,也费了不少时间。
“说起来这小老板还从胡人手中赢了一匹好马呢,看起来就是个有灵性的,少说价值百两。”老板娘突然合掌道。
“百两?”这可不是小钱。
若真如此,那可必须要见识一番了。
“那就在这等等吧。”王雱又道,“今日无法配荻妹逛相国寺,不如明日再约?”
庞荻点点头,默许了。
“父亲忙着改革事宜,我不愿叫他分心,希望能尽快将人找到,带回父亲身边。”王雱突然开口。
庞荻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是在为她解释缘由。
一时间,心头微甜。
二人坐了有近半个时辰,才总算等回了骑着马儿,威风归来的林雍。
“可叫我好等。”
王雱起身出了门。
林雍坐在翻雪身上,微微拧起眉毛。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此人不就是他摆摊时,曾以一两银子要他自行去购买容具的青年?
后来不曾见过他,差点就要忘了。
怎么就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了?
什么叫好等?难不成是专门在这等他的?
“听闻你赢了一匹宝马,便是它?”王雱绕着翻雪走,他心知好马都有脾气,并不靠的太近。
翻雪也只是轻蹭了几下蹄子,没有过多的动作。
“是,可看完了?”林雍不怎么喜欢这人,觉得他高傲。
目下无尘,看不太起别人的样子,是以说话也不客气。
王雱随意道,“听闻还有一个伙计,怎么没见到?”
林雍奇道,“伙计是伙计,他又不是卖身与我,难不成还非得时时刻刻贴在我身边么?一月难得的交易会,自然是叫他去逛街了。”
“可是身着青衣?”
“你——”林雍心中警惕,没有立马回话。
哪有陌生人一上来就问他人穿什么衣服的,除非他在找人。
不管王鄞是不是他要找的人,这事还得回去与他讨论讨论。
现在么,先糊弄一二。
“并非是青衣,乃是浅灰色对襟褙子,不知公子此言何意?”
王雱顿觉心意阑珊,挥手道,“没什么,此马果然神骏,恭喜。”
说完叫上庞荻离去了。
林雍翻身下马,问了老板娘方才发生何事。
老板娘还要倚赖林雍,事无巨细将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
这更加肯定了对方是来找人的。
至于是不是王鄞,还得确定。
他要点糖水,老板娘却不肯收他钱,还加了分量,送了半碟绿豆糕叫他慢吃。
林雍道过谢,边吃边等,没过多久,就看到王鄞低头走进了糖水铺中。
“去哪了?”
“就在这附近走走。”
“没事的话,我们回去吧。”
王鄞巴不得如此,连忙点头。
就吃糖水的短暂功夫,王鄞频频看向街外,十分不安的模样。
林雍虽没说话,却也看在眼中。
一吃完,就带着翻雪,拉着车,离开了马道街。
二人一马又来到河边,林雍下马慢慢走着,突然道:“有人在找你。”
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王鄞一惊,抬头看他,半晌垂下头,轻轻应了。
“别的我也不管,只问你一句,想不想回去?”
“不!我不想的!”
林雍点头,“那好,这两日,你就不要随我上街了。”
王鄞迟疑道,“可就雍哥一人,如何应付这么多人?”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
他还想再说什么,林雍已做了个停的手势,“你要觉得过意不去,白日里手脚就再快些,替我多做点准备。”
“好。”
两人在河边拔了不少的鲜嫩野草,捆成一扎,放在马背上,拉着翻雪一路步行回家。
因今日受了惊讶的缘故,王鄞睡梦中频频惊醒,总不安稳。
天快亮时,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被寻回家中,严加看管,此后便如父亲所愿,与面目模糊之人成亲了。
不,他不要如此。
他吓得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湿透了后背。
此后没了睡意,索性起身洗澡,还煮了一锅白粥,得到了林雍的夸奖。
这样就很好,就这样过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