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人摸了摸下巴,认真沉吟了一阵,对她露出了期待的眼神。
她心里忍不住又有点发虚,生怕他非得逼得她尴尬到跳楼不可。
“虽然你不喜欢足球,也不是我的粉丝,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平时看不看我的比赛。”他满脸乖巧地看着她说,“这不算怪问题吧?”
芳妮东张西望地犹豫了几秒,心想,犯不着总是这样扭扭捏捏——别说看球了,哪怕直接坦白喜欢他也没什么可耻的,反正她现在也不算是完全的一厢情愿……吧?
于是,她终于爽快地点点头。
“嗯哼。”她以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好像只是在回答今天吃饭了没有,“你的上一场比赛,我也看了。”
闻言,克里斯蒂亚诺却并不怎么高兴,微皱着眉头,忽然苦笑了起来。
“啊……上一场。”他颇为难堪地捂着前额,“我宁愿你没看,那可真够丢人的。”
芳妮微微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那张红牌,顿时懊悔地想以头抢地——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鬼,不会说话不如闭嘴,还画蛇添足……
“噢。”她讪笑了一下,“那个,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他叹息了一声,摇头说:“不……糟透了。我不该做那种鲁莽的事,对不起别人,更对不起自己。”
芳妮回忆起他在赛场上失控到向对手拳打脚踢的一幕,不由暗暗咂舌,紧接着,她脑海中突然又闪过几个败坏心情的讨厌词组。
失恋综合征。
伊莉娜·莎伊克。
感觉好像睡的正香的时候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心里莫名堵得慌,快乐的情绪几乎完全被截断塞住了,她的面色有些阴沉下来。
……是这么回事么?真的?有那么深的感情创伤?有那么喜欢那个女人?
短暂的迟疑后,她禁不住冲动,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也能问你一点怪问题么?”
克里斯蒂亚诺浅笑着点了点头,说:“当然——而且,只要别太过分,我肯定会很诚实,不会闹别扭的。”说到最后,他揶揄地挤眉弄眼起来。
她可不敢放心,悄悄吸了口气,斟酌着语句,试着用比较轻松的语气说出来。
“也是一个关于前任的问题。”她尽量不经意地说,“很多人好像觉得……你最近发挥失常,和你的前女友有关。”
话音落下,她的心房如浸入了冰天雪地般猛然急剧收缩。
葡萄牙人脸上的笑容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柔和的善意烟消云散,他那些锋利的面部线条便直僵僵地绷紧了,嘴角冷冷地下撇着,形成了那种经常被他人攻击批评的,傲慢冷酷的神态。
“我是一个专业球员。”他面无表情地说,“如果说我的竞技状态出现了起伏,那也只是因为我是血肉之躯,而绝不会是为了一个女人。你也没必要对我的前女友那么感兴趣。”
他逐渐尖锐的声调吓得她脸色发白。
克里斯蒂亚诺冷淡地吃了片沙拉,不再对她微笑,也不再握她的手,空气陷入了深沉的静默中。
片刻后,他的视线扫过她低垂的面孔,这才渐渐放缓了脸色,重新变得温柔和蔼。
“抱歉,是我不好。”他温言细语道,“关于前任的话题,是我一开始就不该挑起——今天这么开心,这种敏感问题完全不合时宜。”
并不。她酸溜溜地想。至少对她来说,前任的问题一点也不敏感,因为她早就已经不在乎她那个连名字都忘了——噢,好像也叫克里斯——的前男友了,就算当笑话谈资也无所谓。
但对克里斯蒂亚诺来说,大概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
见她闷闷地不说话,葡萄牙人又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背。他的手很暖,她的心却很冷。
“原谅我。”他用一种轻柔的、亲昵的声音对她说,“别不肯对我笑了。”
芳妮默默抬起头,再度和他对视。
他的眼神温暖、柔和、深情,但这种柔情蜜意并不是针对她,或者任何一个人的,也并不意味着多情和恋慕,只是他自然流露的一种天性,或者说是这双天真清澈的漂亮大眼睛天然具备的迷惑性,总让人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忍不住飘飘然,但实际上,他的眼睛就算看着一只猪都会显得含情脉脉。
她比一只猪也好不到哪儿去。
“没什么。”她缓缓抽出自己的手,继续吃饭,“是我不该乱说话才对,抱歉,罗纳尔多先生。”
“是克里斯。”他纠正道,“我感觉很好,不用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芳妮虚弱地笑笑,不置可否,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态度,配合他继续闲聊。
饭后,克里斯蒂亚诺再次请她坐上副驾驶,而后将跑车开入深沉的夜色中。
车窗外有一角弯弯的新月,正在天边悬垂着,往整座城市洒上一层银色的薄粉。她一声不吭地盯着它发呆,克里斯蒂亚诺也似在专心驾驶,没再开玩笑逗弄她或者继续暧昧不清的调情。
蛛丝可能已被她不慎扯断。他对她的兴趣和耐心或许也不过到此为止,今晚之后,她未必还有机会再见得到他了。她不是不想延续难得的缘分,争取她还没来得及真正开始的幸福,然而哪怕抛弃自尊和自保意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一切话语,也都是那么的蹩脚虚弱。她只会越搞越糟。
克里斯蒂亚诺一路将座驾开回小区,直到她家门前。
停稳之后,他率先下车,绕到副驾驶座外,绅士地为她拉开了车门。
到了这一秒,她还能幸福地留在好梦中。
“谢谢。”
她缓缓走下跑车,而克里斯蒂亚诺便处于近在咫尺的距离,起身的一刻,她又闻到了他身上馥郁惑人的香味,一时间酣薰欲醉,魂荡神迷。
“不客气。”他轻柔地笑道。
路旁绿树依依,月光掠过葡萄牙人精致的脸庞,高大的轮廓,而他的眼睛,那最明亮的两颗星星,澄如湖水,倒映出她战栗的心,痴痴的迷恋。一切美得宛如仙境,叫人但愿一醉不起,长梦不醒。
即使穿了要命的高跟鞋,竭力够着他的高度,她还是矮了他好一大截,因此他依然是微低着头,用那温柔俯就的神态注视着她。
她无法呼吸,哪怕笃定所有脉脉浓情多半是一厢情愿的错觉。
见鬼的好事到底是有限的。她提醒自己。越是对这个妖男恋恋不舍,越是容易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觉,把什么都忘了……如果实在忘不了,戒不掉——可能性很高,到时候再想想怎么死吧。
于是,她保持住平静的尊严,缓缓开口:“谢谢你,罗纳尔多先生——”
芳妮忽然浑身一僵。
克里斯蒂亚诺以不悦的神色微皱着眉,突然伸出食指,轻轻堵上了她的嘴唇。
他手指的温度熨在她的唇上,封锁了她的话语,也停止了所有纷乱的思绪,只余下他的呼吸声。
“我说了——”他轻启双唇,声音变得低沉而性感,那动人的嗓音摩挲着她的耳朵,“是克里斯。”
经过了几秒的停顿,她的感觉从迟钝中恢复,心脏又开始在胸口砰砰直跳。
……她该做什么?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记得了。不过她好像该顺从他的意思。
“……好吧,谢谢,克里斯。”她终于说,然后发觉她的又一个梦境实现了——她可以与他亲昵地互相称呼。
努力调整急促的呼吸,她仰视着葡萄牙人那张俊美到不真实的脸,神魂颠倒地想,也许她还是会继续见鬼的吧……
一丝喜悦照亮了她心头的一角,她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
“今天很感谢你,克里斯。”她轻声补充,“祝你好梦。”
克里斯蒂亚诺却没有离开,也没有和她话别。
他无辜地歪了歪脑袋,单纯无垢的棕眸中浮现困惑之色。“就这样?”
她愣住,不明所以。
他又微微地笑了,透出一丝危险的,侵略性的气息。
那双鹿般的棕眸总是纯真温柔的,可一旦稍稍眯起来,微微颤动着,便成了似醉非醉的一双媚眼,妖冶朦胧,勾魂夺魄。
“你一个人住。”他意味深长地说,低低的嗓音让人心里又酥又麻,“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
她如遭雷击,口不能言。
……未必是她想的那样吧?
不。
她不是小学生,他更不是不谙世事的傻子。孤男寡女,心照不宣,这不可能有别的意思。
……那她该怎么做?
这岂止是见鬼,简直是整个索多玛,蛾摩拉复苏过来,在她跟前发狂作乱。
她头脑一片空白,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当然,她也没有任何思考的必要——那点关于前女友的疙瘩毫无力度,她不可能有拒绝他的意志力,无数个日日夜夜积聚起来的相思迸发出来,变成一句话,就只能是答应。这是她梦寐以求,却连想想都嫌可耻的奇迹。
可尽管本能催促她毫无保留地欣然接受他的要求,她却开不了口,似乎被什么东西——或许是过度的兴奋,或许是未知的恐惧——给堵住了喉咙。
她呆滞说不出话的样子大概蠢透了,因此克里斯蒂亚诺很快掩着嘴,失声笑了出来。
“别这么紧张。”他似笑非笑地挑挑眉,“我不会吃人的。”
她总算回过神,脸色迅速飘红,正支支吾吾地想努力说些什么,克里斯蒂亚诺便一脸遗憾地耸了耸肩。
“你还没准备好,那就算了。”他轻飘飘地说,“好好休息。”
芳妮心里一下子抽了抽,唯恐这次错过便是永远,甚至懊恼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然而却怎么都没这个脸皮主动开口挽留他,最终只得憋屈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默默忍受内伤。
她的心理活动大概或多或少表露了出来,因此,克里斯蒂亚诺把玩着车钥匙,并没有直接离开,嘴角渐渐向上勾起。
“怎么了?”他戏弄地问,“舍不得我?”
她无法否认,又没脸承认,只好咬着嘴唇,看向远方。
葡萄牙人低声笑了笑,朝她走近两步,漫不经心地抬起一只手,将她的一缕长发撩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蹭过颊边,然后便停在她的脸上,轻巧地抚触滑动。
她屏住呼吸,全身从脸皮开始发麻。
下一秒,他低下头,嘴唇缓缓印在她的前额上,轻柔得几乎具有某种仪式感。
她的神经开始发烧,大脑即将被烤焦。
紧接着,她的脸庞被他轻轻抬起,于是,她怔怔地发现那双棕眸渐渐变得深沉不见底,并且离她越来越近,仿佛要吸走她的三魂七魄。
——他吻了她。
她没有办法具体形容那种感觉。
一个信徒就算真的上了天,见识了上帝的国度,大概也永远无法用语言去描绘天堂盛景。
因为人类的语言所能涵盖的一切物象,无不出自于凡间,妄图以之突破壁垒,勾画天国,只会是玷污亵渎。
这个吻很轻。
他捧着她的脸,像在对待一件珍贵易碎的银器……他的嘴唇比手心更温热,尖尖的鼻子轻抵着她,呼吸一起一伏地拂过她的面门,有股熏人的甜香味。他紧闭着双眼,卷翘的长睫毛轻颤抖动,向蝴蝶触须一样掠过她的眼皮。
当她终于恢复了些许清醒,想要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的时候,她的手里忽然被塞了什么东西。
正疑惑之际,克里斯蒂亚诺松开了她的脸,目光半醉半醒似的妩媚,欲感的嘴唇蕴着一抹勾人的笑意,缓缓和她拉开了距离。
“晚安,我的小龙。”
她身心一阵颤栗,动弹不得,直至葡萄牙人驱车离去。
月光越来越亮,她愣愣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良久,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东西。
是一封邀请卡,诚请她参加罗纳尔多的三十岁生日派对,中间还夹了他的电话号码。
她稀里糊涂地将它们收起,然后抬起头,在月色下迷茫地来回抚摩自己的嘴唇,就和绕着街灯螺旋飞行的那些倒霉昆虫一样晕头晕脑,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