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曦将绣好的富贵牡丹图收好,对林忠家的道:“这是给商姑妈的生辰礼,你可得亲自交到姑妈手上。旁的礼可备妥了不曾?”
林忠家的微笑颔首:“小姐放心,奴早已备妥。只等小姐过目,便能送往京都了。”说着将手里一直揣着的礼单递上。
林乐曦看了一回,点头:“忠嫂子很是细致,这礼单再挑不出错来。如今咱家守孝,也不好随意叨扰。祖母丧礼上姑妈家还特意派了人过来吊唁,咱们更不能失礼了。”
她口中京都的商姑妈本名商繁,是林姚氏的干女儿。商家当初赶上了孝义叛乱,商繁在夫家日子不好过。若不是林姚氏一路扶持,怕也撑不到如今。商繁因此对林姚氏十分感激,索性拜了干亲。商繁嫁的夫家,很巧,也姓商,是正五品户部郎中,也算是有实权的,很得上司看重。林乐曦因着林姚氏之故,与商繁关系甚好,这才要在她生辰时送礼。
林忠家的恭声应是:“奴晓得轻重,不会叫人看低了林家门户。”
“另有一桩事我要托与你。”
“小姐但说无妨。”
林乐曦看着扶手上的雕花,淡淡道:“荣宁两府在京都之事,还请忠嫂子费心打听。”
林忠家的心里一惊:“可是有甚不妥?!”
“不妥自然是有的,只是我想比旁人多几枚筹码罢了。”林乐曦嘴角上扬,眼角却带着叫人生寒的冷意。
林忠家的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定然是太太那边有甚不对,叫小姐察觉了出来,这才对荣国府多了几分注意,只是这宁国府……“小姐连宁国府都要盘查?”
“有何不可?”林乐曦挑眉,“两家同气连枝,有事自然俱是通了气的。若是荣国府不好打探,不还有个宁国府尚可下手。我此前听过几句闲话,如今的宁荣两府不如此前那般,是铁板一块。出了裂缝,想来是比从前更好下手。”
对此事林忠家的深知道,可她不能轻易告诉自家小姐,里头的水深着呢:“小姐,你可是要出手?”
林乐曦皱眉:“忠嫂子可是知道些甚?”
“奴不敢!”林忠家的连忙垂头,大小姐的威势甚是厉害,“奴只是担心小姐。”
林乐曦摆摆手:“我有分寸。嫂子只管打探便是了。”
一句话便将林忠家的打发了出来。心里叹息,罢了,大不了瞒下些就是了。
“林忠家的,似乎对小姐有所隐瞒。”菖蒲道。
“你们也瞧出来了,”林乐曦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沉声道,“看来他们的确有点儿东西。”
艾草有些担忧:“小姐,若是有危险,您还要查吗?”
“从太太嫁进来伊始,你们觉着我与这两府还切割的开吗?”林乐曦反问了一句,得到她们沉默的回答,冷笑道,“若不抓些他们的把柄在手里,天知道哪日他们便带了灾祸来找我!”
薄荷自取了团扇过来为她扇着风,道:“小姐的思虑自然有理,可到底还是要顾虑自个儿。为了那些不值得的损了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林乐曦冷哼出声:“若是他们的确有甚谋划,我怕是会推波助澜,叫他们败落的更快些!”说着接过薄荷手里的团扇自个儿摇着。
闻言,几人都心里明白。看着林忠家才刚那副话中有话的样子,京都两府必然是有不妥之处,只是不知轻重,可否会连累自家小姐。这些皆尚未可知。几人心里如今都希望茱萸能赶早将消息递来,她们才好更安心些。
关雎端了败火的清茶来:“小姐喝了这个去去暑气罢。这天儿愈发热了。”
林乐曦摇摇头,起身:“不必了,先去百顺堂将事情料理了,再来喝罢。”
“小姐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引的里面数人出来。
见此情景,薄荷收了手里的油纸伞,扶着林乐曦进了正屋坐着。谷雨忙端了冰盆过来,霜降开了牵线摇帘,惊蛰去沏茶,寒露侍奉在侧。
“小姐有何吩咐?”寒露自是知道如今百顺堂里早已没了当年的沉稳,反而因为过了几年安稳日子,有些沉不住气了。那些下人在寻门路,她知道,却没有阻止,因为她知道拦不住。
林乐曦抬眸看着外头站的齐整的仆从,眼睛里波光流转,转头同寒露说起闲话来:“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可有甚不如意之处?若有,也不必藏着掖着,只管说出老与我知道。你是祖母身边的一等女使,跟了祖母一场,必是不能亏待的。”
寒露眼底露出了然,这是在说只要心里还念着老夫人的,小姐都不会亏待的。但愿那几个不要太贪才好。想毕,摇摇头:“奴并无不如意之处。倒是小姐,愈发单薄了。老夫人再不愿看着小姐如此伤神清瘦的。还望小姐保重自身。”
林乐曦点头:“我晓得。只是有些事情若是不料理妥当,心有不安,怕是晚上睡觉不安稳。”
寒露看着谷雨,眼眸微垂:“奴们只是想为老夫人多做些事儿,并没有让小姐为难之意。”
“你们都是明白的,我也不会多说。我如今也是忙,有好些事要做,眼前的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做不知罢了。然有些人犯到了我手里,若是不处置,人家还当我这个小姐好性,任由你们胡来。”林乐曦将手里的茶盏往手边的案几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声响,震的人心里发颤。
寒露连忙跪下:“奴们不敢。”
“你们不敢,自然有人敢。”林乐曦冷笑,眼眸转向外头院子里垂首站着的众人。
那些个下仆看着林乐曦端坐在上首,神情淡然的与寒露闲话。想起从前这位大小姐的性子来,心里止不住发寒。明明是伏暑天,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谷雨上前说话:“回小姐的话,奴想为老夫人守孝。”
林乐曦闻言,看了她一眼:“谷雨,你也是我祖母信重之人。难道不明白我祖母不愿意你们任何一人因她之故耽误你们大好年华的意思吗?”
谷雨自然知道,林姚氏走前单独与她说过的话,她还记着呢。只是她心底还是觉着该尽些她自己的心力。
“谷雨,守孝一事自有我与固也,你不必忧虑。”看着还欲开口说话的谷雨,林乐曦神色一禀,“祖母对你既然已有了安排,我自然不能让祖母期望落空。待一年孝满,你便出府嫁人罢。”
谷雨闻言,眼神一暗,叩首答应:“诺。”
“你也不必伤感或失望,心意是在心里的,言行举止带着对祖母的敬意便是了。祖母明白,不会怪罪。”林乐曦知道谷雨的心,可她不能让谷雨守孝,这说法本就不通。
看着连谷雨都吃了挂落,外头的人愈加不敢开口了。
“我闻得说,你们想出去了。”林乐曦淡淡说了这一句。
“奴不敢。”底下众人连忙下跪伏地,口称不敢。
林乐曦也不在意:“祖母生前将你们都给了我,我也晓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我不是太太生的,府里最疼我的祖母也走了,我有的也不过就这么些。你们跟着祖母几十年了,祖母待你们如何我也是瞧在眼里的。如今祖母一去,人走茶凉,人心易变,改了也是有的。若是觉着我年纪小,瞧不见出路的,尽管来找薄荷说项。我不会过问因由,亦不会怪罪。只要你们来,我便将身契与你们,放你们出去自寻出路。机会只此一次,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想清楚了,来找便是。”林乐曦不欲废话,开门见山。
底下人面面相觑,这位小主子今日怎这般好说话?
看着底下鸦雀无声的人群,林乐曦将手靠在扶手上,笑道:“良禽择木而栖,我明白你们也明白。往后再出去,可就不是百顺堂的人了,而是我维桑院。可都想清楚了,我只看当下,过后再来我可不认。”
霜降在一边看着,道:“小姐今日说这话便是在给你们机会,从前不还在问么?”
塍泉家的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奴愿陪在小姐身边,听小姐差遣。”
“你可要想清楚了,也许跟在我身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好。”林乐曦笑道。
塍泉家的神色恭敬,跪下叩首:“奴受老夫人恩惠,如今正是该回报之时。留在小姐身边,奴心甘情愿。”
林乐曦颔首:“既然你打定了主意,我也不会驳回。薄荷,回头取了空白册子来,将要入我维桑院之人重新登记造册。塍泉家的,你且先回吧。”
“诺。”
“小姐,奴年纪大了,几个孩子也不如人家的得力。还望小姐施恩,放奴一家出去。”一个老妇人出来说话。
林乐曦颔首:“将身契交还于她,免了身价银子,自收拾了东西出去罢。”
一个要留一个要走,林乐曦既不曾说赏,亦不说罚,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底下的人愈发摸不清她的态度了。
一个下午过去了,百顺堂里的人泰半都有了决定,只余下少数几人尚未开口。“我只等一日,明日黄昏若还不曾来寻薄荷说项,我便当你们皆是属意留下的。”林乐曦离开前说了一句。
“诺。”
寒露张罗着吃食,见谷雨过来,忍不住开口:“姐姐今日糊涂了不成?!为老夫人守孝一句是我们这等女使身份的能说的?那是老爷太太、小姐少爷这些与老夫人有血缘关系的亲眷才有的,姐姐这话说的可是错了规矩。小姐恩宽,不曾降罪,若是换了显大娘在这里,一顿手板必是跑不了的。”
谷雨叹息:“我也只是一时糊涂,忘了分寸。”
霜降听见了摇头:“姐姐这糊涂犯的可不是时候。今日小姐便是抱着要清理百顺堂这连日来人心惶惶的局面,你怎么还火上加油呢?”
一句话说的谷雨垂头:“我也只是舍不得老夫人罢了。”
“难不成唯有姐姐一人舍不得?!小姐就舍得了?姐姐这话越发不清楚了。”惊蛰亦是皱眉。谷雨之前不还是好好的么,这些日子怎的就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寒露摇头:“小姐既然没有追究,便是心疼咱们的意思。咱们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不必挂在嘴边。省的好意最后也成了刻意了。”
谷雨点头,咬唇不再说话。
霜降扯了把惊蛰的袖子,二人会意,出来说话:“谷雨姐姐到底怎的了?从前再清明不过的人了,如今确实一而再再而三的犯糊涂。再如此下去,小姐只怕要不快了。”
惊蛰打量了四周一回,低声道:“老夫人有意将她配给显大娘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