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语即是,我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叶西摇头:“我坐公交回去,下雨她不方便来接我。”
其实自打叶南来了,林俐就总是不方便来接她。
陈见寻余光偷瞥着她,似乎读出某种情绪,将伞往她那边送了几寸后说道:“如果你下次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来跟我说。那墙虽然不难爬,但也挺解压的吧?”
说后半句的时候,他嘴角勾起,带着得意洋洋的笑意。
叶西鲜少笑,换句话说,是鲜少笑得真切。但这一次她乐地笑出声,为这人总莫名其妙的真诚而笑出声。
到站牌下,两人得分散。陈见寻执意不让她送自己到小区,直言那样很不绅士。叶西收伞上车时没忍住回头唤他,却发现他还留在原地没走。
“嗯?”他在雨中微微仰头,睁大眼睛注视她。
“我就是觉得……”叶西垂眸,废了好大劲才开口,“也许你真的是一个值得交的好朋友。”
公交车上响起发车时间倒计时,陈见寻在她这句话后惊喜地笑了起来。
他后退,给别的要乘车的学生让行,二人视线被格挡。半晌后准备往里走的叶西听见他轻声应答:“那我真的很荣幸。”
***
陈寻到家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中午陈冰留在单位,所以菜量很明显是只给两人备的。他换好鞋进屋,去盥洗室拿干毛巾擦头发。未见母亲的身影,却听见有人在小声啼哭。
“妈?”陈寻轻轻拿下毛巾,探出身子带着询问意味地喊。
哭声从卧房里传出,陈寻叹气,甩下毛巾走了过去。
背阳的卧房昏暗,滴答雨声被放大了好几倍。徐婉雅孑然坐在床沿,手里抱着一件小棉袄以泪洗面。
陈寻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去,喉头发哽,心里很不是滋味。纵使这样的场面他见过千百回,哪一回的难过都不会因为有所准备而减退。
徐婉雅身子前后微微摇晃,擤了把鼻涕后开始对着面前的白墙唠叨起来:“我还记得吧,这衣服我是年后给她买的……那时候我想着呢,先保密给她留个惊喜,等她过生日再告诉她。结果啊,就没来得及……”
“我这些年一直很后悔,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拿给她看。出了事后,好多人都说我们做父母的没有责任心,她那么小,怎么能放她一个人乱跑。可是不是这样的呀……我就在家里等她的呀,以前我们经常这样,她也没事的啊……”
越到后面,声线越凄迷惨绝。陈寻咬牙,忍不住插话:“你别看网上的评价啊!他们总一副当事人的口气,什么话都能轻易说出口,其实最了解真相的人不还是你自己?!痛苦的也是你自己!”
徐婉雅抽噎:“你说小觅会不会怪我们呢?我觉得是会的。我还是经常梦到她,梦到她已经长大了不少,还是穿着那件红棉袄,跑来问我们为什么不保护好她……”
陈寻捏着门板,心脏抽痛窒息。他叹口气走进去扶她起来:“去吃饭吧,别想了。”
徐婉雅甩手臂躲开他的拉拽,俯身不停晃脑:“你吃吧,我现在吃不下。”
当你叩不响一个人的心门,悲喜再相通都无用。陈寻无力地垂手,转身出门,把哭声留在身后。
餐桌在客厅,不大不小,总雷打不动地摆着四把椅子。桌子正前方对着一方储物架,架正中陈放着一尊观世音菩萨。周身供品齐全,香火不断,可见供者之虔诚。
徐婉雅当年请这尊菩萨回家时,陈寻还问过父亲,请菩萨就能把妹妹带回来了?
陈冰怪他不懂事,说:“这是帮我们脱离苦海的。”
而陈寻则认为,没有所谓“帮忙脱苦海”这样的道理。除非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也许希望渺茫的人必须得找个寄托……他拿起筷子时转头看向那间房,亦不知自己的希望在何方。
***
叶西有轻微的强迫症,哪怕是淋了一点雨都得洗澡。为此林俐没少怪过她,说她不懂得勤俭节约。但在这点上,叶西再怎么乖顺还是选择坚持。
于是她放下书包就一头扎进了浴室。
他们家的面积小,卫浴是合体的,自从家里多了个叶南后,这逼仄的空间里总有一股难以剔除的呛人烟味。叶西在架子上摆好换洗衣物后,皱眉嗅了嗅自己的毛巾,果不其然也难逃污染。
“真他妈的恶心。”打开花洒的同时,她极稀有地小声爆了粗口。
最近饭菜都挺丰盛,海陆空几乎都来光顾过他们的餐桌。叶西仰头淋着水,自嘲沾了叶南不少的光。
她自觉是个挺残忍冷漠的人,比如之前对弟弟本就只剩血缘维系的亲情,这三年过去后,她竟能把对他的所有情感剥离得干干净净,骨头都不剩。毕竟她叶西想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凭什么要有叶南这个污点?
简单冲完澡,在浴中天马行空了一番后,叶西与水汽一道走出门。
此时林俐还在油烟机的轰鸣中忙活,桌上也只摆了一道菜。她用毛巾搓着头发,向妈妈的卧房……当然,现在已成了她和妈妈的卧房……走去。
还没拐进门,她就瞥到门板对面有一个魁梧的背影正猫腰对着她。
叶西心里一惊,蹙眉走进去大喊:“你在干嘛?”
叶南也被吓得够呛,从她大开的书包中抬头时,手上还握着她的零钱包,一脸慌乱。
叶西赫然而怒,冲上前夺回自己的钱包,叱骂:“你可真有出息啊叶南!杀人就算了,还学会了偷钱?”
视线再相对时叶南的表情已无慌乱,耸耸肩为自己开脱:“你的钱不也是老妈给的,怎么就叫偷了?”
叶西气得发抖,赶忙打开拉链查看包里的钱有没有少。
叶南在一旁讲风凉话:“放心哦,你那点钱,拿了也没什么意思。”
“……”叶西将钱包塞进口袋里,上前一把抢过自己的书包护在身后,强装冷静道,“妈不是给你钱了吗?”
叶南咕哝:“对啊,给得挺多,所以我也不是要来偷你的钱。”
他意兴阑珊地转身出门,叶西紧跟上去:“什么意思?”
叶南回头,表情神秘地掏出一张五元纸币,鬼鬼祟祟道:“老妈给你的钱里……有没有这种的啊?”
叶西拧眉,接过那张纸币举在眼前端详。
乍一瞧,纸币与寻常无异。翻过来再看,竟然印了一段话——
“人心分好坏,善者得救度,恶人遭淘汰。有缘信真相,福报自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