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安城往东两百里,沿着山沟走一个时辰,便能看见永宁村村头的那株百年梨花树。每到春来,梨花满树,微风一吹,好似飞雪飘落。
宋州不比临淮,入了冬后,是一定会下雪的。
今年还没到立冬,便下过了一场夜雪。
清晨,夜雪初霁,暖阳从渐散的乌云后探出头来,暖暖地照亮了梨花老树上覆满的雪花。
木阿每日都是起得最早的那一个。
只见他拿着竹竿,将悬在檐下的冰棱子一一敲落,又拿了扫帚来,将店门前的落雪与碎了的冰棱子扫了个干净。
“木阿,今日起得真早!”路过的挑粪大叔侧脸给木阿打了个招呼。
木阿笑道:“大叔比我还早呢!”
“我这活计,只能早点干。”大叔点下头,不敢多做迟疑,便快步走远了。
木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数年不打架,总觉得哪里不太自在。
“夫君,快来帮个手。”
“来了!”
忽然听见店后的小院中响起一声呼唤,木阿一边卷衣袖,一边绕进后巷,从后门走入了小院。
只见一位农妇打扮的年轻女子端着热水站在厨房门前,对着木阿笑道:“我先把热水给姑娘端去,这边柴火不够了,夫君帮我劈一些柴火,添添柴,把火看好了。”
“好说!”这种粗活自然该他来!
木阿干活的手脚很快,后院的柴很快就被他劈好大半。
他抱着一堆走进了厨房,往灶火中添了几块柴,拿竹筒对着火吹了吹,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农妇刚好送水回来,木阿笑然看她,“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剩下的,我来,你去歇着吧。”年轻女子叫秦娘,也是七年前郡主与秦王府接济的灾民。因为她烧得一手好菜,便被郡主留下了。木阿奉命留在楚拂身边保护楚拂,便也留在了这儿。
这秦娘生性温婉,瞧木阿老实可靠,两人一来二去便看对了眼,燕缨便索性撮合了二人,成了夫妻。
七年前,萧瑾与燕缨扶着秦王的空灵柩回到朝安城,装模作样地将秦王空灵柩下了葬。那年的冬雪来得又早又急,百姓尚未准备好入冬,便风雪连天地下了整整半个月。来不及收割的庄稼都坏在了地里,许多出村的山道也因为风雪变得寸步难行。更要命的是,山里出了好几次雪崩,好几个村子都遭了雪灾,越靠近山脚的村落,受灾越严重,死人也就越多。
祸不单行,数日之后,有些村子还开始闹起疫症。
萧瑾与燕缨当即决定把家产尽散,置办粥粮,救济逃难到朝安城的百姓。
楚拂身为医者,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她每日都带着木阿往城外村落一路救治,奈何她只是一个普通医者,并没有起死回生之术,纵使拼尽了全力,也救不了多少人。
也许是地处偏远,所以朝廷对这次雪灾并没有太上心。
朝安城没有秦王坐镇,官员们也都按照常规开仓赈灾,只是尽全力与尽本分,本就是两种心态,可怜的也只有贫寒的下层百姓。
明寄北驾车来接秦王一家时,楚拂打定了主意,要在朝安城待到开春再回去。
能多救一人,楚拂的心里也觉得心安一分。
楚拂不走,燕缨自然也不会走。
明寄北只担心秦王留在大燕境内,万一不小心被朝廷探子发现了,这欺君大罪可是谁也护不住的。
于是,几人商议之后,萧瑾决定先陪同秦王去大陵长住休养,所以当夜明寄北便策马带着萧瑾、秦王与绿澜走了。
燕缨也以为,与母妃父王只是暂别数月,开春之后便能跟着木阿一起去大陵,一家团聚。
哪知这一分别,转眼就是七年。
她与楚拂暂时在永宁村安了家,后来还开了一个医馆,她亲手写了医馆的牌匾题字,名曰【悬壶堂】。
医馆虽不大,可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虽说与大陵隔着千里碧波,可这七年来,书信不断,银两不断,日子肯定是不愁。所以,楚拂的诊金只收一文,药钱也是能折便折,方圆数百里的贫寒百姓得知这里有个活观音,便纷纷赶来这儿求医。
开始燕缨还会拿小本子记着,拂儿今日又救了几个人,到了后来,她都忘了这回事,因为拂儿这七年救了很多人,多到燕缨已经记不住数目了。
她跟着楚拂七年,楚拂也教了她七年。
学医终究要有慧根跟恒心。燕缨拼尽全力去学,七年至今,只能做到把药材都认熟,每日可以帮着楚拂抓抓药。闲暇之余,她还可以帮着楚拂教三个救养的孤儿识字写字。
这三人都是在七年前雪灾时从阎王爷手中抢下的三条命——年长那个今年十岁叫陈中,中间那个今年九岁叫杜如风,最小那个七岁,救下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奶娃儿,只知道他爹爹姓莫,连名都还没来得及给她取,爹娘就丧生在了那场夜雪引发的雪崩中。
楚拂将这三人救下后,便一直养在身边。
她一直不让这三人喊她师父,这三人倒是从小就以师兄妹相称,感情很是深厚。
有些话楚拂不说,燕缨也能明白。
起码要再过个三五年,至少等陈中真的长大了,能很好的照顾师弟师妹了,楚拂与她才能安心离开这儿,去大陵与爹娘团聚。
“喳!喳!”莺莺站在架子上,扯着嗓子叫了两声。
燕缨对着它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脚轻手地拿了一颗浆果喂了过去,小声道:“拂儿昨夜睡得晚,让她再睡一会儿。”
莺莺歪头看了看燕缨,便美滋滋地吃起浆果来。
燕缨哑然笑笑,回头便看见楚拂侧身含笑,脉脉看她。
“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想看看缨缨心疼我的样子。”
燕缨笑道:“我哪日不心疼你?”说完,她将装着热水的盆端到了床边,拧干了帕子,温柔地给楚拂擦了擦脸,柔声道,“再睡一会儿,我去看过了,悬壶堂门口没有病家。”
“好。”楚拂点头。
燕缨将帕子放入水盆,本想端走,哪知衣角被楚拂一逮。
“拂儿?”
“你也一起。”
燕缨微笑,“好。”她生怕外裳的寒凉冰到楚拂,很快扯开了衣带,脱了外裳,钻入了被中,伸臂将楚拂搂入怀中。
楚拂舒服地靠在她的心口,她莞尔道:“果然这儿最暖。”
“安心睡,我不会跑了的。”燕缨打趣了一句,将楚拂拢得更紧。
“呵,你舍得么?”楚拂扭过身去,抬眼看她,手指轻轻抚过燕缨的眼角眉梢,认真地道,“准备准备,我们回大陵吧。”
燕缨愕了一下,“啊?”
楚拂忍笑,顺势刮了下燕缨的鼻尖,“你陪我做想做的事七年了,也该我陪你做你想做的事了。”
燕缨微微发酸,笑问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知道。”楚拂答得干脆。
燕缨故作严肃,“说说看。”
楚拂往前凑了凑,抵住了燕缨的额头,鼻尖蹭了蹭燕缨的鼻尖,“我也……想家了。”
燕缨只觉眼眶一烧,噙了眼泪提醒道:“把这儿交给那三个毛孩子,你放心么?”
“我都安排妥当了,自然放心。”楚拂温声说着,“我可不想做一辈子的活菩萨。”
燕缨吸了吸鼻子,问道:“那拂儿想做什么?”
“你不知道么?”楚拂眸底柔情万千,心疼地吻去了燕缨眼角的泪痕。
“不知道!”燕缨岂会不知道?
楚拂轻啄她的唇瓣,“还不知道?”
燕缨佯作镇静地道:“嗯。”
“那……”
“什么?”
楚拂的舌尖沿着燕缨的唇瓣温柔舔舐,悄然扯开了自己的衣带,顺势揭开了内裳,贴上了燕缨的身子。
“拂儿你……”燕缨的呼吸猛地一沉。
“我是……你的少夫人……傻缨缨。”楚拂的话让燕缨瞬间理智崩塌,翻身将楚拂压在了身下。
燕缨才不傻,美人在怀,岂能放过?
既是少夫人,便该做点少夫人应该做的事。
床幔半掩了冬日清晨的一帘春色。
“喳!”
莺莺吃完浆果后,吧唧了下嘴巴,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叫声,美滋滋地合眼小憩。
有些事,莺莺可不会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