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渐渐亮起一线鱼肚白,朝霞碎散,宛若撕碎的轻纱,薄薄地贴在天边。
天子的先锋军已经进了临淮城,沿途铺好了十里锦缎步幛,每隔三步便有两名禁卫军执戈戍卫。禁卫军身后五步之外,临淮驻军将围观的百姓们拦在身后,只待礼炮一响,将纷纷跪地山呼万岁。
秦王今日起得很早,他换上了鸦青色的麒麟朝服,由着秦王妃给他戴上官帽后,牵住了秦王妃的手,微笑道:“阿瑾这几日辛苦了。”
“能帮上殿下就好。”秦王妃一边说着,一边给秦王抚平了衣上的皱褶,低声提醒,“这几日不会太平,殿下事事小心。”
秦王笑然点头,双手握住秦王妃的手,贴在心口,“你呀,就是操心多了。”他心疼地看着秦王妃眼角边的细纹,“信我一回,好不好?”
“我有不信的时候么?”秦王妃笑声问道。
秦王认真地答道:“有,还不少。”
秦王妃知他是当真了,她微笑低头,看着贴在秦王心口上的手,笑容又淡去了许多,“我也想……”
秦王捏住了秦王妃的下巴,笑得深情,“待我们的阿缨好了,你来教她骑马。”
秦王妃恍然轻笑,“多年未骑,只怕教不得阿缨。”
秦王大笑,“整个灞陵可找不出第二个骑术比得过你的女子,这句话,本王可不信。”他一直记得,当初在灞陵初见萧瑾的那一眼,她穿着月白色的劲装,打马穿过长街,消失在了万家灯火深处。
她是何等的飒爽,何等的快意?
秦王妃淡淡笑笑,并没有接秦王的话。
秦王也淡淡地笑了笑,也给秦王妃抚平了肩裳的皱褶,“阿瑾,虽然知道不该羡慕,可我还是忍不住羡慕他。”他只说了这一句,剩下的都咽下了,他轻叹了一声,走到了殿门前,他没有回头,“阿瑾,待皇兄回灞陵了,你陪我骑一回马吧?”
“诺。”秦王妃恭敬地一拜。
秦王涩然笑笑,“该迎驾了。”
秦王妃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她并没有看他,只是望着殿外,“殿下就是殿下,也是独一无二的。”
每个印入心间的人,都是不可替代的。
阳清公家的千金萧瑾能文能武,从不拘泥于陈规俗礼。
她会提着一坛桃花陈酿爬上屋脊,远望灞陵的万家灯火,叩脊高歌,痛饮陈酿。
她也会带着府中小厮们,打马穿过长街,穿过城门,跑入灞陵的郊外,张弓行猎,必是满载而归。
她并不是公主,却比任何一位公主都活得洒脱,活得肆意。
萧瑾刚及笄之时,便有许多世家子弟登门求亲。
可萧瑾拿着长鞭负手踱步走进了前厅,当着世家子弟的面,得意地昂头笑道:“我萧瑾只嫁顶天立地的少年英雄!诸位可与我说说,都有些什么英雄事迹?”
阳清公倒也不拦她,含笑看向在场的世家子弟们。
大燕四海靖平,他们都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官家子弟,哪会有什么英雄事迹?
这时,有个世家子弟拍了下胸膛,站了出来,“我曾猎过野狼!”
“噼”
他话音才落,萧瑾手中的长鞭骤然将这子弟身后的凳子抽成了两半。
世家子弟慌然看她。
萧瑾笑道:“好巧,我也猎过,一夜猎了十只。其中一只,就是这样被我抽死的。”
好狠的姑娘!
这世家子弟哪里还敢提求亲二字,低头灰溜溜地走了。其他几个也不敢再留下,便对着阳清公一拜,一一离开了。
阳清公沉沉一叹,捻须道:“阿瑾,你这样,怎么嫁得出去啊?”
“凡夫俗子,不嫁也罢!”萧瑾答得干脆,“爹爹不也没有看中么?”
阳清公被她说中了心事,不禁笑道:“你呀,老是这样野,传出去可不好听。”
“如若真喜欢我,那便不会在乎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萧瑾对着阳清公眨眼一笑,“爹爹,今日天气不错,我出去打猎了,晚些回来!”
“你这丫头……”
“再给爹爹带壶好酒!咱们拉着哥哥一起喝!”
萧瑾挥手说罢,飒然步出了前厅。
正如阳清公担心的那样,萧瑾的“威名”在灞陵城很快便传开了,登门求亲之人也越来越少。
萧瑾的年岁渐长,只觉清净。
可对阳清公而言,萧瑾的婚事是不能再耽搁了。
偏偏这一年冬,灞陵城城郊闹起了瘟疫。朝廷发布诏令,命太医院与灵枢院联手,一起救灾。
在这些事上萧瑾从不慢于人后。
她不懂医道,只能带着阳清公府的府卫们,帮着朝廷把要的药材与食水运入封锁的村落。
也是在那个风雪寒夜中,在昏黄的灯影下,萧瑾遇上了那个少年郎。
他是个江湖郎中,身上青衫已经浆洗得发白发皱,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干净”气息。
尤其是他温声安慰病家的时候,语气温柔,每一声都让人莫名的心安。
萧瑾隔着风雪,细看檐下仔细照顾病家的少年,悄悄地笑了起来。
那少年似乎觉察了萧瑾的目光,他抬眼往这边一看。
四目交接,他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去。
萧瑾轻咬下唇,对着身侧的小厮吩咐,“去问问,他叫什么?”
“在下,齐轩。”少年听见了萧瑾的声音,他收好针囊,对着萧瑾恭敬地一拜,再抬眼时,春风似的笑容漾满了眼底。
眸光之中,没有一丝卑躬,没有一丝谄媚。
萧瑾看过许多灞陵城的世家子弟眼睛,看她的时候,多少都掺杂了一些复杂情愫。可唯有眼前的这人,干净白皙,眸光温润又明净——好似……浸润佛法多年的佛家子弟。
想到这里,萧瑾忍不住笑了,她并不知这一笑在少年郎心中烫出了痕迹。
齐轩温声问道:“不知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