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天子子息单薄,膝下只剩下一子一女。长子早夭,当今的太子排行第三,上面还有个姐姐,名叫燕绣,是当今的云清公主。
太子资质平庸,却好在生了个机灵的广陵郡王。对天子而言,他驾崩之后只要太子守成,平稳将龙椅递到嫡孙手中,就算是最大的不负天心了。
至于云清公主燕绣,一直是天子的一块心病。
云清公主年岁已有二十四岁,迟迟没有择定驸马,这几年来,朝中官员明里暗里地给天子递折子,推荐的驸马人选已过百人,可没有一人是云清公主看中的。
天子也曾试过强令公主择定驸马,可云清公主竟在圣前撕了名单,拿了刀子顶在喉咙上,“如若父皇一定要儿选一人,那儿只有抗旨自戮当下!”
天子又怒又惊,却也只能作罢。
都说知女莫若母,可云清公主生母早亡,自小便由皇后一手抚养长大,所以比起皇后来,还是天子更亲近云清,也更懂云清一些。
云清公主青眼看中之人,是阳清公家的世子萧子靖——天子很早就知道女儿的心思,更想成全这一桩美事。
阳清公府在军中威望颇高,世家子弟当中,萧子靖又是最耀眼的那个,本来就该是驸马的第一人选。
奈何。
天子开口迟了一步,臣弟秦王家的小郡主才满周岁,阳清公便在朝堂之上央求天子指下这门表亲婚事。
君无戏言,不可朝令夕改。
朝臣们惋叹萧世子摊上这样个病秧子表妹的同时,有些老臣也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秦王多雅名,天下文人皆敬之,阳清公军中多威名,三军兵将皆敬之。这一文一武,珠帘合璧,若在天子家,那是大大的好事,若在亲王家,这可是大大的坏事。
自古臣强君弱,都没有什么好收场。
虽说天子与秦王面上是兄友弟恭,可两人到底有什么心思,有什么盘算,亦或是有什么暗中较量,各党朝臣心中各有思量。
小郡主沉疴多年,身子是愈发地病弱,看似婚事或许会因小郡主的突然离世休止,看似天子将有机会顺水推舟地成全了云清公主的心思,顺手把阳清公府的军中威望揽入掌中。
灞陵朝局平静无波,其实暗流涌动,唯一的变数皆在云安郡主燕缨一人身上。
云清公主迟迟不择定驸马,天子也避之不提驸马之事。尤其是秦王一家离开灞陵的这几日,只要萧世子在场,云清公主就必定在场,或抚琴,或烹茶,亦或是陪天子与世家子弟们一同品画鉴诗。
天子是什么意思,昭然若揭。
这次临时起意驾幸临淮,也特别带了云清公主与萧子靖同行。
朝臣们都在暗暗猜测,兴许是临淮求医的小郡主快不成了,所以天子才会故意让云清公主与萧子靖突然走这般近。
酥雨随风飘上临淮城墙,打湿了爬在上面的绿藤,润了半墙碧色。
城门之外,跪了一地守将与宫婢,甲衣与宫裳都已被春雨润湿。
一名小内侍努力垫着脚尖,高擎着纸伞,给身前银鞍白马上的白衣劲装姑娘遮着纷落的雨丝。
劲装上绣着金丝飞鹤,即便是束着青丝的发带也镶着滴翠的美玉。她踩在马镫上的白色小靴湿了一半,垂落在鞍边的衣裳也湿了两个衣角——细看她的眉眼,端然秀美,甚至还带着一丝飒飒英气。
她就是当今的云清公主,燕绣。
云清公主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捏着金丝马鞭,挑眉望着临淮城门深处的青石长街,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踏踏!踏踏!踏踏!……”马蹄声踏在积水的青石板上,声音格外清脆。
萧子靖一骑当先,身后紧跟着十三赶着的马车,终是出现在了云清公主的视线之中。
“拿开。”
云清公主冷冷一喝,小内侍哪敢不听?只是足尖踮了太久,重心一下后移,只觉双足发麻,一时没有站稳便一下坐了下去。
水花飞溅,手中的伞也狠狠地砸在地上,伞骨瞬间折了三根。
小内侍慌了神,忍痛跪地求道:“奴婢没用,公主恕罪,饶奴婢一回吧!”
“本宫若是不饶呢?”云清公主冷声反问。
萧子靖已翻身下马,走到了公主马下,牵了马儿的辔头,“雨下大了,还是先进城吧,公主。”
云清公主轻笑一声,低头看她,一样地湿了衣裳,一样地失了仪容,“连夜就跑,你以为就算了?”
“请公主下马,乘车随臣先入行宫。”萧子靖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对着她伸出了手去,“账,可以容后再算。”
“也好。”云清公主牵了她的手,翻身下马,由萧子靖牵着走上了十三勒停的马车。
跪地的守将与宫婢们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都起来吧。”萧子靖回头对着这些人淡淡说罢,转眸就瞧见云清公主掀着车帘,饶有深意地看着自己。
萧子靖的声音沉了下去,也小了三分,“公主,都记臣的账上。”
“有你这句话就好!”云清公主漠然看向地上依旧跪着的人,扬声道,“看在世子求情的份上,都起来吧,随本宫一起入城。”
“诺。”众人起身。
萧子靖蹙眉轻叹,刚欲松手,哪知云清公主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这样不好。”萧子靖摇头。
云清公主才不管那些礼数,“上还是不上?”
萧子靖看了一眼天色,虽说是清晨,再耽误下去,往来的百姓更多了,看见的人越多,就越是麻烦。
当即不敢多想,便踏上了车厢,与云清公主一起坐了下来。
萧子靖匆匆吩咐,“十三,回行宫。”
“诺!”十三扬鞭,调转了马车,朝着临淮行宫的方向缓缓驶去。
随行的宫婢与内侍们牵了公主与世子的马儿,紧跟在马车后面,终是踏入了临淮城。
守将们惊魂未定地相互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议论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