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注视下,殷从善不敢隐瞒丝毫,如实回答:“一个月前,端王曾私下邀约老夫去青莲居茶舍会面。”
说出这话,他想也没想,只因答案在他心里盘桓已久。
慕容倾踱了几步,回头笃定道:“你没有应邀前去,对吗?”
殷从善点头:“不错,端王虽是陛下的亲叔叔,但老夫隐约知道他多年来一直有私下拉拢朝臣,老夫此生忠诚于陛下,并不愿在朝中拉帮结派,只想独善其身,所以托病未去。”
他低头表着忠心,眼前是天子的最信任的亲王,他代表的正是天子,而唯有大燕至高无上的君主方能挽救他于水火。
慕容倾听闻他这番表态,浅浅叹息一声:“你虽无心,别人未必无意,工部自来油水颇多,掌握了工部,等于掌控了巨大财力,你占着位置却又不愿归顺于他,他岂会饶过你。”
殷从善既惊且惧,跪地哭求:“请殿下为老夫做主!”
慕容倾深深地看他,问:“你有证据吗?”
殷从善无奈地摇头。
慕容倾作色,语调陡转冷厉,“殷从善,你好大的胆,端王一惯忠正耿直,你无凭无据怎敢轻易诋毁他!”
殷从善面不改色地拜道:“殿下,老夫所说句句属实呀!”
慕容倾抬声,“句句属实?没有证据就妄加猜测,端王多年来安分守己,忠正形象朝廷上下有目共睹。你说陛下是会信你,还是信自己的亲叔叔?”
一语道破,说得殷从善怔仲无言,半晌,才又试探着道:“难道殿下也不能……”
慕容倾暼一眼他,“殷尚书,你不愿归顺端王,难道你宁愿被打成孤的一颗棋子了?”
殷从善惊讶莫名,“殿下这话从何说起?”
慕容倾眉头一凝,肃声道:“如果孤因你的一面之词,现在去参端王一本,结果会演变成我在朝中铲除异己,而你则是受孤指使了。陛下对我确有手足之情,可一旦我僭越了本分,他一样会大义灭亲,因为他首先是帝王。”
帝王之心最是难测,骨肉至亲又如何,枕边爱人又如何?有朝一日反目,亦能亲手将其断送,这就是帝王,一登大宝身不由己。
屋内的气氛越发凝重。
殷从善无话可说,只能虚心求教:“那么敢问,殿下可有办法救老夫一命?”
“不能。”慕容倾平静地说。
殷从善听得心如死灰,却见他又道:“能救殷尚书的,只有你自己。”
“我?”
慕容倾淡淡一笑,“归根溯源,他们刺杀的是现任工部尚书,而非针对你本人。”
殷从善了然,只要他不再是工部尚书,辞官归乡,一个没有官职的闲人,是死是活,对端王而言无关紧要,如此便可化险为夷。
殷氏一族也是士族门阀,即使没有了官位,也不至于处境艰难,照样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只是掌权惯了,一下跌落下来,难免有些不舍,何况他虽年愈不惑却还身强体健,精神矍铄。
这样的状况闲置在家,想到日后苦闷的光阴,他便下不定决心。
他迟疑着,试探地说:“殿下,恕老夫直言,一旦老夫离开这个位子,端王的人就会……”
慕容倾截话道:“他们既然敢刺杀于你,便已经有了后策,只需你一腾出位置,他们的人立即会上位接班。”
殷从善见他说得坦然,没有分毫阻止的意图,声音又低落了几分,“难道就这样令他得逞,殿下,端王所谋绝不会只是区区一个尚书之位。”
言外之意,端王图谋的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慕容倾不以为然地笑笑,“欲要擒之,必先纵之,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要钓大鱼,总要给些诱饵。如果对手一直龟缩不出,反而糟糕呢。”
说着,他定定地望向犹自迟疑不决的殷从善,正色道:“就算孤愿意派人护卫你,可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难道你要一直这么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多谢殿下指引,老夫感激不尽。”殷从善唇边溢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事已至此,他也无计可施,丢官总比丢命强,只能认了。
慕容倾点头,欣然道:“这几日孤会派人护你周全,直到你正式辞官,殷尚书,忍一时云破天开,且好好养着,日后拨乱反正,当会再度启用你这样的能臣。”
听到后面半句,殷从善收敛了忧色,诚心叩拜:“若真有此一日,老夫定不会忘记殿下的恩典。”
慕容倾安抚他几句,月沉西隅,已了过子时,他正要跳窗而归,走了几步,忽回头微笑:“还有件小事。”
“殿下请讲。”
他道:“昨日同孤一块来的那位萧大夫,问你讨要欠下的酬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