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凝霺抬起头,杏目微微睁大,眸光流转,仿佛下一刻晶莹的泪珠就要滚落而下,顺着粉白细腻的脸颊滑落。可是最终,她只是眨了眨眼睛,努力地眨去了眼中快要掉下的泪珠。
她伸手拿过木盒抱在怀里,唇边徐徐绽开一缕笑意:“姐夫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陆温沉轻轻一笑,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不要勉强自己,如果有麻烦,尽管来找我们。”
白凝霺眼眶微红,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不会勉强她自己。
因为她还要保护好自己、留着命,亲眼看着霍家从云端坠落。
*
白凝霺前脚刚回到观澜苑,后脚白泽就到了。
“哥哥,你怎么来了?”
白泽递给她一套衣服:“换好衣服,我带你去别院见崔婆婆,她当初抱你回的霍府。”
白凝霺抖开衣服,见是男装,不由怔愣了一瞬。
“哥,这是男装……”
她为什么要穿男装出去?
“霍家的眼线遍布长安,你穿女装过于扎眼了些,我担心会被人认出来,尾随而上。”白泽以为她不愿意,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安慰道,“稍微委屈一下,回来带你去云容斋吃好吃的。”
白凝霺笑嘻嘻地应了一声。
她知道哥哥的顾虑,崔婆婆现在是唯一的证人,如果被霍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白凝霺走到里屋,在檀香和怜香的帮助下换上男装,又用发冠将一头青丝束起,俨然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檀香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郡主,崔嬷嬷是谁?”
白凝霺手中动作一顿,垂下眼睑:“霍家的一个老婆婆,我有些事情要问她。”
她抬眸瞧着檀香和怜香,唇角弯了弯,笑道:“我知道你们心中有疑惑,待我回来后再告诉你们。”
然后让他们自己选择去留。
*
别院坐落在长安城外的郊区,马车到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别院里的众人已经用过了午膳。
白泽和白凝霺简单用了一下午膳,便沿着内院曲折的回廊一直走到东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院外的碧清池畔种了一溜垂柳,微风拂过,倒挂的嫩绿柳枝轻轻摆动,随风曼舞。
与外面景致不同,院正房摆设简单朴素,木雕屏风后是黑漆梨木床,年近古稀的崔婆婆半靠着枕头半合着双目小憩,穿着半旧的如意云纹褙子,染了银霜的鬓发见插着一根原木簪。
白泽见此轻咳了一声:“崔婆婆。”
崔婆婆睁开眼,见是他,惊得从床上坐起来,顾不得穿好鞋袜,颤颤微微地跪下:“老奴见过丞相大人。”
略微有些浑浊的双目转来转去,眸光中带着几分畏惧。
“不必多礼,”白泽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崔婆婆,神色淡淡,“穿好鞋子出来,我有事问你。”
崔婆婆匆匆忙忙地套上鞋子,跟在他身后。
今日早上,别院的管家告诉她白丞相午后要来“探望”她。
她猜测又是要询问她淑慧郡主的事情,但是她真的不知道淑慧郡主的生父生母究竟是谁,她要是知道早就招了。
崔婆婆跟着白泽绕过屏风便见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厮站在桌前研磨,目光呆愣,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小厮听到动静,转头看见她,眸光微微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蹭到白泽面前,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哥~”
白泽眉宇间柔和了几分,伸手拉着白凝霺,冲着已经目瞪口呆的崔婆婆扬了扬下巴:“她就是崔婆婆,当初抱你回的霍府。”
崔婆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线颤抖:“见过淑慧郡主。”
白泽柔声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出去手中。”
他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崔婆婆,转身离去。
白凝霺歪着头打量她半晌,笑道:“婆婆不必多礼,起来吧。”
说完,便摊开桌面上的宣纸,笑眯眯地看着她:“婆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当年选择抱我回府,不然我可能已经被冻死了,也不会有今天。”
崔婆婆冷汗津津,干笑了一声:“不敢不敢。”
当时也没得选,她瞧了一圈发现弃婴多半都是有些残缺,唯有这个女婴看起来白白嫩嫩,所以就抱了回去,哪想到……
白凝霺微微一笑,问道:“崔婆婆,霍婕妤当时真的没有怀孕?还是说她怀了,但是孩子没有留住?”
“没有,霍婕妤当时是假怀孕。奴婢当时是在霍婕妤的院子里当值,一次无意中听到霍太尉与霍婕妤的商谈声音,说是先假怀孕,待生产之后抱一个弃婴过来滥竽充数。”崔婆婆眉头蹙起,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生产’百日之后,原本霍婕妤是让玉嬷嬷去找符合年龄的弃婴,但是那个时候玉嬷嬷恰好跌断了腿,所以这差事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白凝霺一边听她叙述,一边奋笔疾书。
“你知道霍家为什么要设计一场假怀孕的戏码吗?”
崔婆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奴婢不知。只是玉嬷嬷无意中说漏了嘴,霍太尉好像是要借此与白家结盟干什么大事……但是后来……郡主你也知道了。”
白凝霺平静地点了点头,手上动作不停,脑中飞快转动。
霍家估计想借着“血脉”和流言,逼着父亲与他们一起谋权篡位。只是没有想到父亲重情,且看破了他们的诡计,宁愿顶着流言蜚语,也不愿为他们所用。
“崔婆婆,当时参与找弃婴冒充白家血脉的还有多少人在世上?”
崔婆婆面上神色暗淡了几分,勉励扯了扯嘴角:“回郡主,除了奴婢,估计都死了。”
其中还有她的丈夫。
浑浊的眸底涌起一层白雾,声音哽咽:“要不是奴婢的夫君舍命护住奴婢,奴婢也逃不出来,也遇不到白丞相和国公爷。”
她那丈夫是霍太尉身边的侍卫,其实根本没有参与此事,只因为娶了她,便被霍太尉列入了必死名单。
白凝霺怔了怔,抿着唇。
霍家,究竟害死多少无辜人性命。难道他们午夜梦回之时,就不会心生愧疚吗?就不会寝食难安吗?
为了一个本就不属于他们的皇位、双手沾满鲜血,值得吗?
她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崔婆婆,节哀。”
崔婆婆摇了摇,不言不语。
这么多年过去,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已经深入骨髓,她已经痛得毫无知觉,宛如一个行尸走肉,若不是答应了夫君好好活着,她早就自我了断。
白凝霺把手中的两张宣纸和毛笔递给她:“你看看,与你说的一样否?若无错,那边签字画押、按手印。”
崔婆婆接过宣纸,眯着眼看了良久后,颤颤巍巍拿着毛笔签字画押、咬破食指指尖,按下一个鲜红的指印。
白凝霺拿过宣纸,小心吹干折起,用手帕裹起一份塞到怀里。
她又看向崔婆婆,问道:“崔婆婆,你当时是从哪找到的我?”
崔婆婆皱了皱眉:“静山寺门口,有人说是看见一个装饰华贵的马车把郡主扔下来的。”
她似想起了什么,匆匆拐到屏风后,打开衣柜找出一个手抄:“郡主,霍婕妤本来要把当时裹着你的锦被给烧了,但是奴婢觉得这个材质柔软,所以没舍得烧偷偷留了下来,改制成了一个手抄。”
多年过去,手抄的颜色已经有些褪去,上面的绸缎也起了丝,看起来破旧不堪。
白凝霺细细抚摸着手抄表面,可以推算出来,她生父生母的家境很好,但是为什么要把她扔了呢?
她凉凉地扯了扯嘴角,眸光嘲讽。
莫非是觉得她是一个女婴,将来无法继承家业,所以给扔了?
呵,还真是重男轻女。
这样的父母不要也罢。
崔婆婆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开口道:“郡主,奴婢知道只有那么多,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