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十九年。
春雨淅淅沥沥,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芬芳。
椒房殿偏房的门被敲响,穿着海棠色比甲、妃色裙子的小丫鬟放下手中的活儿,打开门,进来一位身着深色褙子的嬷嬷。
檀香、怜香连忙迎上去,福了福身,“嬷嬷怎么来了,县主先前喝了药,这会儿还睡着呢。”
宋嬷嬷瞧了眼里屋,小声道:“春寒料峭,县主受了风寒,昨儿夜里又下了雨,娘娘不放心,让我来瞧瞧。”
檀香上前一步,眉眼含笑,神情中尽是喜悦:“嬷嬷放心,县主昨夜睡得很好。早上醒来,热也退了。县主还说,明儿定能痊愈。”
宋嬷嬷点了点头,细细叮嘱,“明儿去静山寺礼佛,天气凉,记得给县主带些御寒的衣物,别让风寒加重了。”
“嬷嬷放心,我们省得。”
雨声混杂着淅淅索索的谈话声传入屋内。
白凝霺躺在床上懒懒地翻了身,缩进温暖的被褥里,又闭上了双眼眼。
雨天,最适合她这种懒人睡觉。
再次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间,白凝霺忽觉胸前一痛,温热的血液一点一点从体内流出。
蓦然睁开眼,镶有金线的的红绡帐顶映入眼帘。她定定地看了一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重生回来已有数日,然而午夜梦回,前世种种常常入梦。
姨母去前眸底的不舍与担忧、生母冷漠又厌恶的眉眼……以及,楚澈冷冰冰的尸体。
揉了揉眉心,白凝霺起床倒了杯温水,一饮而尽。
她前世真是有眼无珠。
她三岁时就被霍家扔在寒风萧瑟的街角,若不是哥哥和楚澈恰巧经过,只怕她早已被冻死在街头。
而她却对他们仍抱有一丝期望,勾勾手指,便抛弃养她育她的白家、苏家,扑向他们,真是可笑又可怜。
放下水杯,白凝霺摇了摇银铃。
檀香、怜香听见声响推门而入,见白凝霺赤脚站在地上,眉头一皱,语气有些责备:“县主又不穿鞋袜,小心风寒加重。”
白凝霺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哪有那么娇贵,我已然大好。”也许是幼时冻到了根本,她常常感染风寒,但是风寒来的快、去得也快。
“县主还是注意一些为妙。”檀香扶着白凝霺到床边套上鞋袜,“方才宋嬷嬷来了,询问了县主的状况、还交代了明儿去礼佛的事宜。”
白凝霺的姨母苏昭仪荣宠后宫多年,生性温和,每年开春都会前往静山寺上香礼佛几日,白凝霺前世便常常随她至山上小住。
怜香小声嘀咕:“这哪是关心县主,分明是关心县主明儿能不能和她一起上山礼佛。”
“那也比你那位娘娘强。”檀香反驳道,“县主这几日卧病在床,她没来慰问过一次。”
“你……”怜香哑口无言,霍婕妤确实从未探望过县主,有时候她都怀疑县主究竟是不是她生的。
檀香自知失言,跪倒在地:“县主赎罪。”
白凝霺神色暗了暗,眸中清澈的亮光渐渐黯沉下去:“何罪之有?说的不过是事实罢了。”重活一世,她对她的生母已不抱有期许。
随即轻轻笑道:“我无事,都下去吧。”
檀香与怜香对视一眼,双双推出。
白凝霺偏了偏头,透过铜镜依稀可辨自己的模样。巴掌小脸嫩得可以掐出水儿,两弯似蹙非蹙的烟眉,杏目水光莹莹,樱唇不点而朱,两颊的婴儿肥又为她增添了几分娇憨。
如今这张脸透露着十三岁少女风华,眉宇间还没有被日后的琐事烦扰。
白凝霺随手抓过梳妆台上的木梳,细密的梳尖密密麻麻硌着手心,让她在痛楚中记得前世种种。
重活一遭,她定要护好家人和朋友。
*
次日,白凝霺一早便和苏昭仪一同前往静山寺上香。
白凝霺向来不信这些,她陪姨母上完香后,便择了个理由跑了出来。
走了不知多久,她来到一处竹林旁的小溪吹吹风。
小溪旁开着一树桃花,缠绵的风卷过,带下枝头点点花瓣。白凝霺从清浅的溪水上垫着的石头踏过,摘了一簇桃花。
闻着桃花的清香,不由浅笑。
一簇桃花入手,白凝霺感觉有人在看自己,缓缓转过身,看清来人,身子一震,眸中波光粼粼如同秋色生波,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楚澈,那位她亏欠良多的男子,此刻正好好地站在她面前。他前世为了护她不惜付出生命,只为让她逃出长安……
她压抑住内心的波涛汹涌,深怕露出一丝一缕的神情:“不知楚小将军盯着我看所谓何事?”
楚澈今日一身玄色窄袖长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气度逼人。
他听了白凝霺的问责,并未回答,只是看着她有些出神。
白凝霺见他迟迟不回,便提着裙摆,小心踏着石头走回岸边,抱着桃花直径走到道楚澈的身边。
楚澈如梦初醒一般,弯腰行礼道:“淑慧县主安好,听闻县主几日前不慎感染了风寒,不知现下如何。”
白凝霺拿着桃花福了福身:“多谢小将军记挂,已经大好。”
人面桃花相映红,楚澈的呼吸瞬间凝住。
白凝霺肤色胜雪、眸色清澈,流露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娇憨。
楚澈含住一缕明亮的笑意:“那便好。县主可是与昭仪娘娘一通前来礼佛?方才我在竹林外看见几个宫娥正在寻你。”
白凝霺想了想,她的确独自一人跑出来了不少时间,是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