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春和宫,琳琅长公主一头栽进床铺里,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
埋头在锦褥中,把那曾经里,母亲的绝卓,父皇的冷漠,还有现在,小皇帝的不省心,自己的孤苦伶仃,惶恐无助,依次哭了一遍。
哭完之后,再把秦琅搁在心头,默默地舍弃了一遍。
当然,也捎带着,把晏西棠搁在心头,愤愤地骂了一遍。
然后,就恢复了正常。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先是使了常小山,去知会秦琅,让他可以在下午酉时进宫来叙话。
又让紫绡去一趟太医院,找纪无攸,要他在下午酉时之前,务必过来一趟。
安排好之后,便是吃午饭,认认真真地吃完,午后,还小憩了一会儿。起来梳妆,特意换了一身亮丽宫装,上了些水色胭脂,迎和着外间那明媚春光。
料峭春风,春日暖阳。沁湖边上,满岸的碗口玉兰,梨花初放;湖里面,齐岸的春水满涨,碧波荡漾。御苑里的四季盛景,始于这初春的梨花和玉兰。
琳琅长公主就在那湖边的静心阁里,打开四面窗,喝些午后茶,翻些闲散书,坐等酉时。
有些堆在手边的文书,也是无心看的。
“公主不到湖边走一走吗?那出云假山边上的玉兰,开得真好看!”
紫绡看着她无聊枯坐,倒也机灵,出了个散心的主意。
“你去看吧,顺便去看看,纪大人走到哪里了?”
“哎!”
那紫绡得了赦令,一溜烟儿功夫,便钻进那沿岸的花树林中去了。
看得夜鸣珂直摇头。
这个自小跟到大的宫女,与她年纪相仿,也老大不小了,虽说也持重,把那些小宫女小内侍,都可以驱使得团团转,可就是有个傻气的小嗜好——喜欢看花。
一年四季,要把这御苑中的四季花色,赏个千百遍。
一阵摇头,心头又猛然地惊醒,这个年纪的宫女,成日囿于宫廷,不爱花,还能爱谁?
大兴的宫女,满二十五,可出宫还家。然而,每年,满龄出宫的人,却很少。盖因在这个年纪,已经过了最佳婚龄,也不容易找到一个好的夫婿来嫁。无夫婿可嫁,那就只能还家,然而,这些大多都是些贫苦人家出身,进宫本就是一条生路,说是还家,其实,也无家可还,即便还了,在那兄嫂家中,也无立足之地的,还不如在这宫中,做个白头宫女作罢,至少,不会缩衣少食,受人闲气。
一番思索,琳琅长公主心头,就发了狠,若是可以,她一定要把紫绡给嫁出去,且还要嫁得好,至少,也得做一个浩命夫人!
她之难堪,不想再让身边的人亦跟着难堪。
甚至,她还要把这皇宫中的所有满龄宫女,都给找上一个好夫婿,嫁出去!
若凭她之力,可以这样的话,她愿意去做。
突然又觉,她的命运,跟这大兴皇宫中成百上千的宫女们,有着一种冥冥中的相似。
她比青岚长六岁,等青岚弱冠成年,她也满二十六了,若是到那时才走出这皇家,可不就像一个役满出宫的宫女一般?
不禁又是一番自嘲叹息。
再喝几口茶解嘲,稍微觉得顺气多了。
大约是觉得,有这么多青春美好的女儿家,与她同命相连,也就不至于那么孤零零一个人难受吧。
心头气顺,且还有了些想要助人的豪气,亦就觉得,眼前的春光,明媚而寂寥,终于映入了眼帘。
方看见阁子外头的梨花,开得雪白娇嫩,春风拂过枝头,微微颤着,煞是好看。
终于有了兴致,起身出了阁子,到湖边花树下,去走几步。
一边赏几眼梨花,一边翘首去看。
才觉得,让紫绡去找纪无攸,无疑是放狗撵羊!
眼看酉时快到,紫绡没回来,那纪无攸也没个人影。
那个痴心人,八成又是绕道路过落薇宫,进去看小太妃去了!通常一看就是许久,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要做什么。
该来的,没来,然后,她就看见,那个最不想看见的人,来了。
梨花开放的蜿蜒湖岸,青瓦白壁的宫墙拐角,那人一身玄色朝服,玉带缠腰,金鱼挂身,眉目如画的俊颜,清瘦笔挺的身姿,乍然出现在这春景中,宛若一颗芝兰玉树,融洽得很。
平心而论,晏大人的相貌,比才华,还要好。
夜鸣珂却看得眯了眼,甚至觉得有些晃眼。
这个人,明晃晃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捡着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
明知她约了秦琅酉时进宫!
遂把脸色一沉,偏头侧眸,冲他怒目相视。
“臣来请公主,签印今日的文书!”那人倒也不恼,似笑非笑地,举起手中文书,说明来意。
“让寺人送进来就可以,不劳你相公大人亲自跑腿!”
“其实,也存些私心的,听说这御苑里,梨花开得好,便想着进来赏两眼。”
说是要赏梨花,却将梨花树下的女郎,目不转睛地看着,隐隐有些缱绻神色,似乎,这满园梨花,最好看的,是这一枝。
女郎心头有事,自然是浑然不觉,一个不屑嗤笑,轻巧旋身,转而面对湖一边。
她知道他的鬼心思。
不就是想来看她的热闹吗?亦或,是不放心她,怕她见了秦琅变卦?还真是个以国事为己任的忠良大人。
那蜿蜒湖岸,远处有些影影倬倬,似乎是常小山,引着秦琅转过来了,在那岸边一闪,又一下没入凹处弯道中。
可那纪无攸,还没个影儿。那风流表哥哥,竟在这关键时刻,放她鸽子!
夜鸣珂急得顿足。
“秦琅在后头,只比臣晚一步进宫……”晏西棠却还在煽风点火。
来不及了!
女郎跳着转身,看着那等着看热闹的人,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通,便快速换了折子:
“算了,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