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没有求啊?”那小宫女却依旧执着。
就像总有一小撮傻傻的心灵,会抛开世俗尘光,执着于才子佳人的爱恋。执着于情之所起,一往情深,不问缘由。
众人瞬间安静,齐齐噤声,呃……其实,都想听男子的回答。
“没有……”晏西棠摇头。
“为什么?”小宫女追问。
“不为什么……”男子突然抬手捂额,瞬间沉寂。
那就是心有万重山,不与外人道。
“……”
少倾尴尬的沉默,宫女们也是见机,急忙转着眼珠子,寻着新的话题来绕。
“相公大人,看的什么书?”看见他膝怀中的书,便问书。
“《春秋.谷梁传》”
“大人可真是学识渊博……”
“你们……想不想读书?”
“宫中只考女红,不考识字读书……”
“以后,终是要出宫的嘛……”
“以后出宫,又不去做官,读书做什么呢?”
“也不是非得要做官才读书呀,女子读书,可知世情,可明事理,可长见识,以后出宫嫁人,更能受夫君尊重……再说了,我朝以后,不见得女子不能做官啊,你们那位琳琅长公主殿下,不也是女儿身,在理朝政吗?”
“……”
清隽和蔼的男子,语重心长一席话,说得宫女们眼神晶亮,若有所思。
“总之,女儿家,多读些书,总是好的,至少,少闹些笑话……就说之前赠我鱼食那个宫女吧,她就曾将我手中这本《谷梁传》,叫做《母羊传》……”
“哈哈,母羊传,这又是何道理?”
“春秋一书,有三家注释,名曰三传,一曰左传,一曰公羊,一曰谷梁。那日,我考她,这三家春秋,分别为哪三传?她呀,可能是只记得左传与公羊这两家,那谷梁呢,有些似是而非,记不清了,便想了个听来相近的,母羊传,来凑数。我问她何故,她说,既有公羊传,那岂不应有母羊传?却不知,这左氏,公羊,与谷梁,皆是人之姓氏……”
男子只要一讲起那些往事,不管是他的糗,还是别人的糗,皆是眉梢温柔,笑意盈盈。
“哈哈哈……”宫女们亦就不觉,跟着绽笑。
“大人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求她了的吗?”还是先前那个傻傻的小宫女,又冷不防戳了一句。
“……”问得晏西棠霎时无语。
“……”一众宫女也霎时无语。
还是有些机灵点的,知道又问到尬点儿上去了,急忙打着哈哈,岔开话题去:
“大人,其实,我们也想识字读书的……”
“对,对,我们想学的!”
“相公大人叫我们读书,是为我们好……”
“对,多读书,以后嫁人,才不会被夫君欺负……”
“说不定,还可以做女官呢……”
“也莫把谷梁叫母羊,叫人笑话……”
“大人,要不,在宫中开女学吧……”
“对呀,大人,开女学吧。”
叽叽喳喳一群小宫女,十五六七岁的年纪,带着无比初纯的美好,充满着对未来的希冀。
晏西棠便笑着,循循地,将那宰旨的方向引了:
“这事情呀,毕竟是内宫之事,我说还不管用,得求你们琳琅长公主……”
“相公大人说话才管用呢,要不,大人给咱殿下说说吧……”
“那你们等着,我这就给你们问问……”
男子竟也突然爽快,跟着就站起身来,看向边上那宫墙转角处。
“……”众宫女顿觉惊诧,赶紧寻着他的视线,齐齐转头。
有些十分机灵的,便迅速地从地上爬来,转身低头,敛色垂头,等着迎接那宫墙处来人了。
春和宫出来,弯弯的青瓦白墙边上,没看见人影,倒是有一簇隐隐的,桔色笼灯光亮。
便听得那如玉般的男子,站直了在阶上,提了嗓子,一声清音朗声,朝着那宫墙转角处的幽幽光亮,一句郎当说话:
“琳琅长公主殿下,你的宫女们想识字读书呢,开不开女学?等你一句话!”
在那转角后面,一动不动地,听了半天墙壁的女郎,此时才恍然。
她只道自己藏身得好,却忘了这手里兔子灯的光亮,是可以穿透暗夜,让那坐在暖阁阶上的机警之人察觉的。
怕是早就被他看见了。
也就是说,一开始,他就知道她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她所听到的所有,都是他故意说的!说给她听的!
故意说那鱼食之事,然后,借着一众宫女的口无遮拦,变着法的骂她!
故意说那母羊传之事,然后,借着一众宫女的口无遮拦,变着法的笑她!
然后,故意说那劝学之事,让她骑虎难下。日后传出去,便是他做了好人,被她留在宫里刁难时,还不忘给宫女们谋个好处,劝着她兴了宫中女学!
这个奸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琳琅长公主一手提着那只桔色兔子灯,一只握着那只金黄的贡桔,慢慢地,慢慢地,转出了宫墙拐角。
裙摆摇摇,勾唇浅笑,仪态万千。
她今夜若是不把这口气给出回来,简直枉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