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已蹲下身,平视面前的孩子,轻声问:“你不想杀我的,是吗?”
孩子抿着嘴,眼神别开。
他沉默了半响,才道:“我不想死。”
“你别怕,把原委告诉我,家里人在哪?”
“我娘为了给爹治病,借了印子钱,爹病死了,娘还不起债,把我赶出家门了。”
孩子垂头,隐藏起情绪。
桑柔看着他,此时一官兵突然高声讽道:“小姐别被他骗了,现在这些叫饭花子贼精得很,就是喜欢编故事好逃过一罚。”
“我没有骗人!”
男孩突然大声,粗着脖子,眼里噙着泪。
他声音里喘着粗气,脸色涨红。
“我后来悄悄溜回家看了,我娘也死了,城西和平街李家巷左边第三间就是我家!”
“刘婶说我娘吊死了!我娘死了!”
男孩的嘶吼响彻人群。
最内围观的窃窃私语已渐渐停下了。
他哭着跪在地上,面朝下,不停地磕头,头都磕破了血,还是嘶哑哭喊道:“我娘死了!”
四下寂静,只有远处的喧闹,好像与此格格不入。
夜风柔柔,男孩的悲伤被悄悄吹进众人心中。
桑柔一直蹲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
直到他说完,她才伸手替他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又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男孩身上。
“我相信你,你别哭,我带你回家。”
春桃秋月没有带别的衣物,秦风便将外袍解下披在桑柔身上。
秋月去买来小米粥和肉串,男孩拿起小米粥咕噜噜就灌了一大碗,又看着肉串舔舔嘴唇,想藏进袖子里。
桑柔笑道:“你都吃了,我叫秋月再去买。”
秋月听了,忙又去买了一堆吃食。
秦风与官兵交接了几句,回到桑柔这里,站在一旁,皱着眉看着眼前的男孩,心里在思考着些什么,他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孩子饿狠了,秋月买的东西一骨碌全下了肚,问他还想吃什么。
他摇摇头,喃喃道谢:“谢谢姐姐们,我饱了。”
桑柔便问了他的名字,男孩很紧张,还是写给了她,元生。
明日是风筝会,桑柔不去店里,暂时还不能安顿元生,便路上寻了个客栈,要了一个单间,给了两日的房钱,令元生先住着,又给了几两银子,把店里地址写给他,让他后日来店里。
此处离侯府不远,一行四人便打算走回侯府。
秦风桑柔在前,春桃秋月在后跟着。
她这才一拍脑袋,说起自己今天要去花市买花,耽误了这好一大会,花市早已关了。
秦风听了,笑道:“这又何难,桑小姐想要什么花,做什么用途?”
她摇摇头,不好意思道:“今天我意气用事收了这个孩子,还麻烦骊郡王打点,买花也没什么用途,骊郡王不必费心了。”
他转头,认真又乖巧地看着她,“桑柔。”
“嗯?”桑柔竖起耳朵。
“你还记得,我在临山寺的山上,坐在你左边,跟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桑柔反应很快,知道他的意思,马上低下头轻声道:“秦风。”
“乖。”
少年得了自己满意的结果,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眼睛弯了起来。
已然行至侯府后门,秦风站定了,面对着桑柔,弯下身子笑眯眯地看她,“桑柔晚安,明天见。”
少女也回他的微笑,点点头,“秦风,今天谢谢你,晚安。”
桑柔和春桃秋月回了府。边洗漱,桑柔一边告诫两个小丫头,今日发生之事不可让朱姨娘和侯爷知道了。
她们俩想起上次把小姐一人丢在外面,回来侯爷那样严厉的模样,两人忙点点头,表明心志绝不多说。
三人晚上也没吃什么,又这样忙碌了一晚上,有些饿了,喊小厨房做了吃食来,主仆三人一边吃着。
小厮从院外递话进来,说是骊郡王有东西要交给小姐。
春桃秋月忙去接了,拿到屋子里,好大两盒,打开一看,正是满满两大盒鲜花,玫瑰、百合、茉莉、桃花,各色皆有。
丫头们“哇”了好大一声,笑盈盈地看向桑柔,满眼都是“骊郡王真不错对我们家小姐真好”的表情。
桑柔咳了两声,脸已红透,忙道:“你们俩别闹,快些把夜宵吃了,一会有的忙。”
城南,山水北街,醉香居。
秦风甚少来此。
醉香居入了夜就不再是白天的光景,前厅的胭脂铺灯光昏暗了下来,空气里的香气也合着乐曲声,更加靡靡。
往来穿梭的,由白日的正经布衣少年,变成了身着轻纱的长发公子。
白子夜对男人的审美向来都是白、瘦、高、仙,这与西京少女们的审美不谋而合,而此刻,在醉香居穿行的,正是这样一个个的仙公子。
秦风多日奔波,刚回西京,胡子拉碴,很有糙汉气质。
虽醉香居不是男客之所,仙公子们见了秦风,也心领神会,凑了上来。
他烦躁地挥挥手,不悦地问:“白子夜人呢?”
仙公子们没想到秦风这样上来就直呼他们老板大名,又不是熟面孔,以为是闹事的,正要叫护卫,一粉衣男子上前来,认出这是经常与白子夜同行的公子,忙止住了众人,作了手势,将秦风迎进去。
越往里走,纱帘下隐隐约约可见仙公子伴着女客饮酒作画抚琴。
上了二楼,一个个包厢围将起来,丝竹乐声更大,依然掩盖不了偶尔发出的男女嬉闹的惊呼声。
秦风知他们定要下绊子,先行冷声道:“直接带到白子夜那里去,你要是敢让我去哪里等来等去,我不能保证你们这一屋子人看得见明天的日光。”
粉衣男子被戳穿意图,但凭眼力见知道这是白子夜的故交,又不敢怠慢,他只好将秦风迎到二楼最深处的一见屋子门口,还是请他稍等片刻,自己想先敲门进去通报。
秦风止住他,道一声“不必,他什么情景我没见过”,直接开门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极大,直接打通了三楼,挑高的宽大屋内,一眼望去,一整面墙上悬着一轮巨大白月,背景由萤火点亮,这是一种名为“星耀”的极昂贵的天述燃料,燃起后光芒湛白。这么大的明月,每点一刻钟萤火,便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烛火钱,更别提屋内其他地方的萤火。
屋内正中,是约三人臂长的正方形水池,白玉大理石砌成,内正满着水,雾气袅袅,水上飘着玫瑰花瓣,白子夜正穿着薄纱,倚靠在池壁,薄纱湿透了,贴着他的皮肤,雾气拂过他的神情,愈发显得妖娆。
听到有人闯入,白子夜转过头来,水里突然一声哗响,另一男子从水中浮起,见了陌生人,无措地看向白子夜。
白子夜轻笑,对他挥挥手,令他下去了。
秦风面无表情,也不看飞奔而出的男子,转身寻了一壶酒,坐在一旁喝着。
白子夜还是没从水里出来,只是往秦风的方向挪动了一下,趴着池沿,像是早有预备,垂眸轻声道:“问吧。”
“元生是你的人。”秦风直截了当。
“是。”
“解释下。”
“秦风,我先问你个问题。”
“你问吧。”
“虽然我现在看起来不是很正经,但是我接下来要问的这个问题,真的很正经。”
秦风极少见到白子夜这么婆妈,抬眼瞥了他一眼,还是耐心道:“嗯,你问吧。”
“你真的喜欢桑柔吗?”
见他皱眉,白子夜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唉怎么形容,男女之事我确实是不太懂,你想不想娶她?好像也不对……”
秦风皱着的眉更深了,“你婆婆妈妈地,到底要说什么?”
“烦死了,男女之事就是麻烦。”他叹了口气,下决心道,“我是问,如果有一天,需要你用命去护她,你会做吗?”
白子夜说完,松了口气。
秦风喝了口酒,想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
他也接着补充,“一来我不觉得她会出什么麻烦,非要到性命之灾,二来……”
秦风顿了顿,抬眼看他,“你觉得以我的武功,这世上有几个是需要我拿命才护得住的?”
白子夜有点受不了,他觉得这个答案没回答到他的心坎里,又不知从何说起,正抓耳挠腮之际,秦风的声音带着点压迫感传来,
“白子夜,轮到你了……你该给我解释下,元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