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弯弯,清辉漫漫。
漫进白白的病房里,一路流,流淌到病床上,照在苏青干涸的双唇上,她滴水不进,不说话,只等来人。
文哲接的那杯水已经凉了。
窗外开始下起大雪,可能是20年宁城的最后一场雪,纷纷扬扬,如鹅毛般,雪花在冷风里起舞,积压在道旁的枝亚上。
沈知南带着满身风雪而来。
沈知南刚踏进第一医院里,就看见身穿橄榄色手术服的顾惊宴往外走,脚上穿一双浅灰椰子,他的身前全是半干的鲜血,只摘了手套,连帽子都没脱。
“衣服都不换,去哪?”他问顾惊宴。
顾惊宴手里拿着烟盒和火机,他在沈知南旁边停下,“出来透透气,抽支烟。”
沈知南转身,睨一眼被他抛在身后的漫天风雪,笑道:“我建议你换衣服出来,太冷了。”
手术服是短袖,顾惊宴两只紧实有力的胳膊暴露在凉意里。
“没事。”他不在意,说着已经往外走去了。
见状,沈知南脚尖一转,跟着往外,顾惊宴顺势地从烟盒里递一支烟过来,他默契地接过。
两人就站在第一医院外的台阶上。
台阶上,是层层密密的白雪,上面有沈知南来时的脚印,纹路正被新一轮白雪慢慢覆盖。
两个挺拔英俊的高大男子,一齐站着,无疑是一道冬季风景线。
有小护士发现他俩,从楼上的窗口探出头来偷看,起先是一个,后面是两个,再后面就是一群了,个个亢奋得眼冒桃心,还有的拿手机来拍照。
有护士忘记关闪灯,就在三层的位置,很容易令人察觉。
尤其沈知南这等敏锐人。
沈知南正低头用手拢着火机,点烟时怕被风吹灭火头,重新抬眼往楼上看去,就对上小护士的拍摄镜头。
那一眼,一发入魂。
那小护士看一眼照片,直接往后倒在后面人怀里,挥着手叫道:“快,快,掐我人中,不行了,太好看了吧!”
顾惊宴对此习以为常,没往上看。
“看样子你在医院经常被这群小姑娘偷拍。”
“习惯就好。”
“她们知道你有未婚妻,还拍?”
“拍。”
顾惊宴吸得又急又快,呼出的青烟被冷风迅速卷散,他抬手扯下橄榄色头套,从手里抛到空中,又接着,一下又一下。
最后一下,没接稳,帽子被吹下台阶。
顾惊宴弯腰将帽子捡起,不抛了,也不说话,只那么站着。
沈知南睨他:“有心事?”
两人都是人精,低沉内敛中将一切尽收眼底,顾惊宴反说一句:“看样子,你也有。”
沈知南用指腹敲着烟身,敲下一段烟灰落在脚边。
“苏青回来了。”
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难得顾惊宴一下看向男人,“那死在泥石流里的那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就不是她。”
“......”
沈知南没说话。
顾惊宴开始抽第二支烟,接着问:“既然苏青回来了,你就把盛星晚借我一段时间,如何?”
沈知南连眼皮都没掀一下,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顾惊宴又开始抛手术帽。
抛得不高,这次没有再掉,每一下都接得很稳。
“惊宴。”沈知南的声线很低,浸进风里,“你要靠其余任何人来找到霍东霓,再不择手段,再残忍我都不过问,但是——晚晚不行,唯有她不行。”
如有人在他俩人面前,一定会被一股压抑的气势所迫,几欲不能呼吸。
顾惊宴摇头失笑:“你变了。”
其实,顾惊宴很少笑,脸上是常年的阴郁冷漠,独自行走时像是孤独野兽,有人说他和沈知南是两个极端,沈知南唇角永远有着笑容,永远彬彬有礼,是一只温柔的笑面狼。
从上次,沈知南为盛星晚打他一拳时,他就知道,沈知南在变化。
当然,沈知南也懂他的那份执着。
“晚晚——”沈知南又提起她,他顿了顿,“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任何伤害,不管伤害来自何处。”
“霍西决永远是她心里的一抹灰。”顾惊宴冷漠地提醒着。
霍西决——
沈知南在心里念这个名字,唇畔笑意深且讽,他能记起所有的历历在目——晚晚和他牵手,亲吻,晚晚推着轮椅陪他漫步在海边......沙子那么那么软,阻力太大,晚晚推得那么吃力,但晚晚还是无忧地笑。
什么灰?
就算是一把焊上的灰,他也要势必铲除殆尽!
男人眼底的戾气渐渐浮起,顾惊宴不动声色地看着,吸着烟淡淡地:“这才是沈知南。”
无形中要人性命,才是沈知南。
两人同时抽完烟,烟蒂被男人们踩在脚下,碾灭。
在风雪里站这么久,人体抗寒应激时会发抖战栗,指甲盖会发青,但顾惊宴没有,他像是没有知觉般只那么站着,抽完后也只是从容地转身说:“进去吧。”
有人说:这样的人最是冷血。
-
急诊特护病房。
门被推开,里面一派温暖,空调制暖开得很足,沈知南带上门,走进来是肩上全是白雪,眉眼上也沾得是。
听见有人来,苏青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
男子卓绝非凡,熟悉的眉眼就那么撞进视线里,苏青看得怔住,她张张唇,什么也没说又重新合上。
他来了,带着白雪来的。
有雪在他的眉眼间消融,变成一点水意,辗转几番,流到那颗她念念不忘的蓝痣上面。
是他,
果真是他。
文哲起身,迎上去,说:“沈总,苏小姐不肯吃东西,也不喝水,非要等您来。”
沈知南将头微微一偏,越过文哲,目光投到苏青脸上,五官迅速过一遍,轻笑一声:“这不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