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驴一棺走到赵府门口,程云就地一跪,一句“孩儿不孝”,惊得门口的小厮连滚带爬去通报。
赵通判来得快,看着程云这个“女婿”,又惊又怒,欲想装傻不认,程云却一面哀哭一面大声喊着府中诸长辈,字字不差,分明了若指掌。
赵通判脸如火烧,想起这个活着丢人死了让他更丢人的二女儿,恨得牙痒痒。
午后烈日炎炎,程云额上沁出冷汗,瞄了一眼纹丝不动的棺材,心里有些焦急。三琯这丫头娇生惯养,也不知她撑不撑得住?
他这一分神,言语中被赵通判抓了漏洞,指着程云要他开棺。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地之道。我给她骨血,她弃父母而去便是不孝。不孝女,出嫁女,皆不得入我家门。”
官场混日子的人精,话说得冠冕堂皇。
程云指尖捏紧,正欲答话,身侧突然传来一句清冷的问话。
“乱糟糟的,这是怎么了?”
程云转过头,因一直跪在地上,先看见的——是马蹄。他顺着漆黑铮亮的马蹄往上,才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十一皇子,李承衍。
程云与李承衍第一次见面,他跪着。
其实若要严格说起,也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十余年前,皇后仙逝,皇帝思妻成疾,程云也曾跟随母亲入宫面圣,见过襁褓里的小十一。小小人儿不哭不闹,脸色虚弱,唇色泛白。母亲只是抱了小十一哄了片刻,便在回家的路上替这孩子忧心,担心他能否平安长大。
彼时程云也不过是垂髫孩童,握着母亲的手安慰:“娘莫担心,太子大哥定会照顾这个小弟弟。”
孰料转瞬十余年,母亲不在了,太子也不在了,连他自己也跪在地上。
当日那个人人担忧能否活着长大的婴孩,却骑在高头大马上,略显稚嫩的少年脸庞,已隐隐能看出日后的风采。
赵通判脸上挂着假笑,连连告罪,不该以家事“惊扰十一殿下”。
李承衍目光静如湖泊,扫过三琯栖身的黑棺材,略停顿了两秒,眼中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既是自家女儿,理当葬入祖坟入土为安。”他轻声说,“天气炎热,赵通判还不吩咐下人安设灵棚?”
再是处境尴尬,李承衍他都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子。
赵通判低下了头,破驴车载着那破棺材,晃晃悠悠入了赵府。程云站在门槛前,不由自主回身看了一眼,也不知是否是他错觉,李承衍似乎对他轻轻勾了唇角,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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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搭起的灵棚阴气渗人,凑数的劣质引魂幡半掉不掉地挂在梁上,每个细节都透着敷衍。
三琯坐在棺材板上,一边啃着那祭品烧鸡,一边吐槽那赵通判忒不是个东西,竟对亲生儿女狠毒至此。
“跟我亲生爹娘一样,真不是个东西!”她大咧咧吐槽,“生而不养,活该他们下辈子投生畜生道,当猪当狗就是当不了人。”
程云一袭黑衣,站在三琯面前,一圈圈往她有些宽大的夜行衣上缠黑布条,闻言看了她一眼:“我说的话,记住了吗?”
三琯连连点头:“记住啦,记住啦!回到阿衍的身边,要万事小心,千万别被人害去了你千辛万苦救下的我这条小命。”
她站起身,过于贴合身材的夜行衣,衬得她身材毕显曲线玲珑。程云迅速挪开眼神,却不防三琯小兔子一样趴上了他的手臂:“云哥哥,真不需要我去帮你吗?”
他扒开她的手:“你会扒门还是□□?跟我一道,净添麻烦,我是救四要,还是救你?”
“王语嫣也不会武功啊,可她还是段誉的好军师…”
她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程云充耳不闻,扯着她的手臂,一用力,将她扯上自己的背上。
夜色渐深,灵棚阴森。程云背着三琯,猫点步一般轻盈地踩在房脊上,在寂静的夜里听不见半点声音。
“你这轻功练得不错啊。”三琯夸。
程云哼道:“你要是跟我一样一天到晚背着四要,你的轻功也练得不错。”
三琯想到四要圆滚滚的样子,咯咯笑出声,气息如蝴蝶一样扑在程云耳边,痒得令人发慌。
言谈间,两人已自赵府跃到了府衙仪门假山石边。
程云将三琯从背后转过来,顺着他手臂从假山石上滑下地面,牵着他指尖。
“十一皇子住在府衙中,你捱到明早,随意找个下人,就能见到他。”他再次叮嘱。
三琯抬起脸,小小的巴掌脸上杏子眼圆圆:“你也是…去找四要的时候务必小心,四皇子的人不好惹,若遇危险,保命要紧。”
两人朝夕相处十余日,终至分别。
程云捻着她的指尖,眼神在乌漆漆的府衙后院扫了一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