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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1 以头撞天(1 / 2)


邓倚兰上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女孩子被老师形容成“天生反骨”。

那女孩很漂亮眼睛大大的永远也梳不整齐头发一到全班按个头大小排队踢腿地去食堂的时候她就要借口上厕所而消失。上课时她就低头在课本上画画写作文就批评学校教育是在填鸭;要是不得不加入集体她就好像在受折磨。邓倚兰注视了她整个小学听她反复说了无数遍:“凭什么?我不愿意啊我的想法就不重要吗?”

“你们看着吧”

邓倚兰作为小组长去办公室交作业本的时候一个中年女老师朝其他老师说“年纪不大个人意识这么强自由散漫以后有的她苦头吃!”

那语气仿佛迫不及待要看见那女孩后悔的时候了。

个人意识是不好的东西吗?

邓倚兰一直觉得自己与那女孩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个人意识是不好的东西那她就很好。她让老师说一句都会掉眼泪上课从来不迟到听爸妈话做了规规矩矩的出纳——直到在这一天她骤然听见自己高声怒喝道:“可是我不愿意!”

一瞬间她好像被扔回了二十多年前又回到了那个闷热午后的教室里。那个头发总是乱七八糟的女孩子正一边哭一边去外面罚站。

她来不及多想。第一句话震响了房间接下来的话就像潮水似的涌了出来:“就算我有病就算我觉得天上有两个太阳我也不愿意被关起来你们有什么权力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那男医生拿着表望着她。那句“你不愿意有什么用”他没说出口却响亮地回荡在房间里。

“你要是说我有伤人倾向自杀倾向要保护起来好嘛你做评估。可我没有这种倾向任何正经精神科医生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我一不伤人二不自残你们还关着我凭什么?随便说一个人精神有病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就往病院一送这人就再也见不到天日了这不是恐怖片吗?”

男医生低下头刷刷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邓倚兰伸长了脖子眯眼看看清了“躁郁”、“冲动”、“不能自控”之类的词。她几乎要气笑了。

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管什么人披个什么皮说让你去你就得去说不让你走就可以不让你走。学校老师也好精神病院医生也好商场保安也好居委会开会没开完也好……邓倚兰的愤怒看在他人眼里越发证实了她这个人确实精神有毛病——不用上班单位掏钱给你治病这是上哪儿找的好事呀只有精神病才会这样又愤又恨。

给她开的药邓倚兰全都偷偷吐了。等她爸妈来看过她劝她好好治病、反省错误之后她干脆放开了:反正她逃不出五大三粗的男护工监守也没有人肯放她出院;那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再也不担心什么话说了会带来什么后果反正她是一个精神病。

面对给她评估病情的医生邓倚兰就说:“你知道我没病你评估什么?你怎么不评估评估自己的职业道德水平?”

遇上态度蛮横的护士邓倚兰就说:“我是不是成年人?我有没有行为能力?我自己不能给自己做决定吗用得着你来为我好?”

放在一个月以前她恐怕会被自己给吓死现在她倒是像解放了看着对方难看的脸色心情畅快得很。

然而那个护士第二天时用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将她打入了谷底。

“你还高兴呢?”那护士的语气和小学时的女老师一样盯着她笑着说:“你那个死去的老公被查出来和博物馆失窃有关了想偷东西没成黑吃黑才死了的他们还没抓着犯事的人呢。”

那天邓倚兰什么也没吃下去晚上却起来吐了两次。

入院不到一个星期她就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要得精神病了。有一个病人整天念叨着“他们听得见我说话”、“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睛”;他们说他得了被迫害妄想症——可是邓倚兰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第五天的时候出院已经变成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外面的世界退化成了一个梦想起来就觉得十分遥远。只需要几天的工夫她在外面生活过的三十几年就模糊了好像一团灰被风一点一点吹散了。

她变得很少说话了总是愣愣地盯着一个地方出神。好像什么也没想又总是想得很累。

这天吃午饭的时候她与其他病情较轻的病人一样坐在饭堂里。她正望着自己的托盘发呆有一个人走来在对面坐下了。

是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叔。

据说他在这家病院很久了总是不说话也没有暴力倾向到点就吃药吃饭睡觉久而久之医院上下都对他视如不见把他当成了这医院里的桌子、椅子好像他早已成了这医院背景板的一部分。

“张……张叔?”她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记对了。

“我不姓张。”这是邓倚兰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奇怪口音说不上来是哪里人。

“啊对不——”

“他们管我叫张叔是因为我本名中有个音节和张近似。”他低下头舀了一勺粥看着它却不吃。

“那你的本名是……?”

半晌张叔吐出来一串长长的、音节奇异的声音不像邓倚兰听说过的任何一种语言。这里不愧是精神病院太多妄想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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