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顿醒来,发现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紧挨着墙。
霸占床主体的另有其人。
要不是顿顿叫他,他都不确定自己睡着过。
尹小航不情愿地睁开眼,天已经亮了,院子里有人在活动,想必屋主已经起床了。
“几点了?”看顿顿的精气神儿,是该出发了。
他凌晨回到房间,把熟睡的顿顿推开,自己找了舒服的睡姿,却一直没睡着。
西厢房里很快安静了,黎明前的黑暗降临,只剩下他一个心跳浮浮的壮劳力为全村守夜。
他换了好几个睡姿,甚至坐起身,把鼾声修长绵软的顿顿翻了个身,重新躺下,还是睡不着。
他以为要睁眼到天亮了,却甘之如饴,视死如归。
顿顿告诉他时间,起身出去洗漱,在院子里跟屋主说话,再回来时,尹小航还没起床,连姿势都没变:侧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拢在胸前,眼神空洞。
顿顿凑过来低声说:“我昨天晚上把人吵到啦?我这酒喝的,没帮上忙,倒误事儿了吧?”
尹小航瞟他一眼,一不小心,眼角漾出些笑。
顿顿退后几步,意外又不屑:“不是哥,别冲我来。你这个春心萌动的样子我真的吃不下。”
尹小航理也不理,走到门边,掀起门帘一角,往西屋怯怯一望,自言自语道:“还没起呢。”
忽然,万相宜的背影冒出来,门外铝盆、瓷盘叮当作响,她在整理地上的杂物。
尹小航措手不及,下意识开门出去帮忙。
尹小航订了辆客货两用车,司机是本村人,把车停到马路边,他们三人步行去阿婆坟上祭拜。
太阳已经升起,田陇边的小路几乎被杂草占满,路的另一侧就是那条河床开阔的河。
小路紧挨着河,有十几米高的陡坡。这地方时旱时涝,这条河时宽时窄,却也釜底抽薪般,把河岸冲刷得不成样子。现如今虽然也长了些植被,塌方的痕迹却还在。
尹小航走在前面开杂草,万相宜走在中间,和断后的顿顿相谈甚欢。
说西安小吃,又是糊辣汤,又是宽面,又是羊肉泡馍。
前方有一处陡坡翻着新土,生生把小路咬下一口,尹小航停下来,右手向后,把万相宜截停:“看路,看路。”
万相宜刹车不及时,身体贴了上来,右手被抓住。
尹小航用手臂的力量把人往左别,左手从背后探过去,捏起那个细细的手腕:“你走这边。”
小路窄到只容一人通过,手腕被扯过去,人也没移动多少,她反而走得更别扭了。
万相宜突然不说话了,又别扭地前进几米,走过塌方段,尹小航感觉左手中一空,那只手滑走了。
陈阿婆的坟孤零零的,在草莽间静默,翻着新鲜的土。
他们只准备了最简约的祭品:征得屋主的同意,折了墙根的一朵向日葵,配上几条牵牛花藤,又加了几枝沿途摘得到的野花,拼成一束。
万相宜把花束放在坟前,退后几步。
顿顿把烟递给尹小航,尹小航点着第一根,手法极不熟练,咳着把烟送到坟前。余下两根由顿顿来点。
阿婆的坟朝西,建在一处缓坡上。太阳升起老高,三个年轻人背对太阳,立成一排,把影子投在坟莹上,同时沉默了一会。
顿顿开口说:“阿婆。我们又来了。我们不给你烧纸了……”
他们站立的地面,有纸灰被踏在泥土里的痕迹,下葬的时候想必有人烧过纸。
三个人都穿着平底鞋,山里露重,鞋湿了大半,刚刚走过泥泞,万相宜的帆布鞋头还沾着青草叶子。
顿顿说:“就抽棵烟吧!哦,对了,这姑娘您不认识,她在电影里看到您了,特别喜欢您,就想说来看看您。”
顿顿和尹小航正一左一右看着她,万相宜小声说:“应该早来的。”
三人从墓地回来,还走的那条路。太阳简洁明了地普照,一来一回,草上的露水早干了。
本地司机送他们到镇上的小火车站,顿顿下车告别。车子继续开往市里,尹小航带万相宜去坐城际大巴。
二人并排坐在后座,车里有点闷热,司机把车窗摇下来,风灌进来。昨晚睡得少,早上又走了山路,万相宜在车窗嗒嗒乱撞的声音里睡着了。
刚迷糊过去,感觉脚踝被温热的指腹碰触,接着脚跟一凉,睁开眼,尹小航正在帮她脱鞋。
车子仍在行驶,车窗玻璃仍旧在颠簸中发出嗒嗒声。
她按下心中慌乱,坐正,把脚抽出来,脚趾暗暗勾住帆布鞋。
尹小航:“把你弄醒了。穿湿鞋对身体不好,你要不自己脱下来?”
万相宜提上鞋,胡乱系上鞋带,往侧面靠了靠,心中有些微懊恼,心想怎么就睡着。
“不用。你鞋不是也湿了。”
一直穿在脚上不觉得,刚才脱到一半,再穿回来,脚掌接触鞋底,确实湿凉不适。
“怎么着,你要帮我脱鞋吗?”万相宜紧靠着车门,后座2/3的空间都是他的。他一条腿越过后排中间的横梁,支在另一侧,这姿势像坐保姆车,只缺一个提着保温杯的小助理。
车子是破旧了点,但气场不能输。
万相宜死活不接茬,尹小航只好自己找台阶下。
当天是周六,尹小航提议多留半日,晚上住在市区,周日一早再返京。“住村里遭罪,你今晚可以洗个热水澡。”
被万相宜一口回绝。
打那往后,尹小航肉眼可见地变得沉默。
过安检,他殷勤地帮忙,把万相宜的行李放上传送带,检票时跟站务人员说谢谢,知礼守节,就是不怎么理万相宜。
火车刚开动,他就开始玩游戏,手指狠狠地在屏幕上画圈圈,万相宜看他几次,他眼也不抬,她也只好靠窗阖眼休息。
经停站,有乘客上下车,车子再次发动时,列车员巡视车厢,检查行李架。穿修身制服的女列车员站在尹小航身旁的过道,伸手去够,有个背包带子垂下来,她想把它塞回去。
踮脚试了两次,高度差一点点。
尹小航起身帮忙,把带子归位后,没有立刻坐下来,回身问:“这样可以了吗?”
列车员也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被这样温柔地询问,自己倒像乘客了。她的目光黏在尹小航脸上:“可以可以。”同时迅速整理了制服下摆,刚刚手臂上举,衣服不大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