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见过圣人!给圣人请安!”
自乾元二十五年正月,诏书传遍天下,曰旻皇后与渌帝并称二圣。朝官称渌帝为圣主,对旻皇后则口呼圣人。就连上巳节的灯会,都改由旻皇后主持。
在程怀憬乘着辚辚马车从淮地前来的路上,长安城内早已改天换日。但直到眼下亲眼见到大皇子跪下行礼,程怀憬才当真敢相信,今生朝堂变局竟也提前了!
前世并不曾有二圣临朝。
程怀憬忙随着跪下,身后哗啦啦跪了一片,皆口称圣人。
旻皇后不甚在意地瞥了眼,见着程怀憬,清凌凌的杏子眼凝住。片刻后,突然冷笑一声。
“果然惯会取巧儿!”
连同秦蔺在内,心里头同时咯噔一声。
程怀憬头垂得更低了些,姿态更加恭顺而又安静。“下臣……”
“闭嘴!”
旻皇后疾言厉色,啪嗒一声,摔碎了榻边刚刚把玩过的物件。玉盏在地面摔碎,从里头骨碌碌滚出几颗玲珑骰子,印记鲜红。
程怀憬眼角余光瞥向膝前的一颗骰子,长眉微蹙。骰子内以簪花小楷写有字样,笔法隽永,分明与桃夭客在江南截获的情书相同!
他心里头同时滚过惊雷与暴雨,鸦羽长睫遮住了眼底风光。他只垂头,静静地听着旻皇后大发雷霆。
“朕要你午时来,你为何早到?!”
“……母后。”
秦蔺久久地单膝跪地,面色难堪。
皇后既不叫他起身,也不给他赐座,如今他与臣子们一同进来请安,旻皇后却始终只对着程怀憬说话。
即便修养功夫如秦蔺,此刻语气也变了。
秦蔺打断旻皇后,掸衣起身,肃然道:“是儿臣入宫时恰好在东角门撞见了程卿,故此……”
“与你无干!”
旻皇后再次强硬截断,随即翻身从榻前坐起,单腿微屈,手搭膝前冷笑。若不是她眼下尚且着了胡服,姿态几乎与渌帝召见臣子时一模一样。
“程怀憬!”
“下臣在。”
程怀憬微撩起眼皮,压下心间千头万绪,答的不卑不亢。
“你怎么没死在淮地!”
旻皇后咬牙切齿,每个字都恨不能血溅三尺。
“母后!”
秦蔺大惊失色,踏前半步,想要像从前那样凑至旻皇后身前。却有两把黄金错刀拦于他身前。
两名梳着飞天髻的陌生宫娥持刀而立,个头极高,语气也甚是冷淡。“殿下,请退一步。”
秦蔺从未遭受过如此屈辱,俊脸一阵青一阵白,片刻后,咬牙依言往后退。
齐玉衡霍然变色,手按佩剑,抬眸看向旻皇后。目光直勾勾的,似猛虎噬人。
“把他的兵器卸了。”旻皇后只扫了齐玉衡一眼,语气冰冷。“蔺儿,这是你府上的人?”
秦蔺闭了闭眼,恭声道:“是儿臣府里头的司马。”
“朕以后,不想再看见他。”
旻皇后顿了顿,又道:“今儿个日头不错,他火气这样旺,须凉一凉。”
“母后!”秦蔺下意识动了动脚,却又顿住,面带乞求地道:“他初次随儿臣进宫,不晓得规矩,可否饶他一次?待儿臣回府后,亲自教训于他!”
“你就是这样心慈手软。”旻皇后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既然在长乐宫,就得依朕的规矩。来人!”
哗啦啦,从宫室门外涌入大批执刀甲兵。
“将他带入坎牢。”
“是!”
秦蔺脸色煞白,怔怔地望着旻皇后,满眼错愕。“母后!”
旻皇后看也不看他,只挥了挥手。“你也回去吧!朕与程卿,单独有话说。”
“母后!”
旻皇后似极不耐烦,霍然扭头怒道:“怎么,如今朕连处置你府里头一个属官都不能?”
“儿臣……”秦蔺再次闭了闭眼,低下头,涩声道:“不敢。”
执刀甲兵押着齐玉衡,跨出宫室门外,眼见着不知往哪里去了。秦蔺失魂落魄地又朝旻皇后行了一礼,踉跄着也往外走。
程怀憬始终单膝跪地,不知这对母子间有什么嫌隙,旻皇后这又是怎么个姿态。难道旻皇后如今已经手眼通天,不仅瞒下渌帝薨逝的消息,就连大皇子都受制于她?
既如此,为何出自弘农杨家的杨妃却只字不提?反倒一直催促,命宿桓进宫?
难道杨妃只是为了自保?
……不是,须不至于此。
程怀憬心内念如电转,肩背却绷得极直,绛红色纱袍逶迤曳地,就像是朵开到极盛的花。
旻皇后那双清凌凌的杏子眼钩子般钉在他身上,眼底渐渐红了。她赶走所有人,就是为了看他,就是为了,看一看,能够让江南那个人心心念念连命都不要了的人……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可会抚琴?”
程怀憬怔了怔,迅疾低声道:“幼时家母曾教过些,但臣愚钝……”
“弹一曲来听听。”
旻皇后截然地打断他,手指轻轻敲击膝骨,哒哒哒,似乎在盘旋着什么心思。
“下臣愚钝不擅长于此,恐污了圣人耳。”
旻皇后对这话充耳不闻,几乎就在程怀憬推脱的同时,转脸向身后道:“取朕的绿绮琴来!”
程怀憬收住声,微撩起眼,就撞见旻皇后正冷冷地盯着他。涂抹鲜红蔻丹的手突然前探,捏住他下颌,然后毫不怜惜地划出道血痕。
“弹!直到朕满意为止!”
这女人怕是疯了。
程怀憬垂眸,冷不丁旻皇后尖利指甲刺入他唇瓣,血迹沿着殷红薄唇渗出,腥味弥漫舌尖。
“朕三岁识字,五岁学琴,生于诗书钟鼎之家。年十三,受聘于帝王皇室子。十四入宫,贵为天下母。”
旻皇后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身子前倾,几乎要从榻前坠下来。又像是恨不得扑到程怀憬身上,一口将他给生吞了。
顿了足有十息,她才缓缓地扯出抹冰冷笑容。原本刺入程怀憬肌肤内的指甲缩回,柔软指腹轻擦他脸颊,片刻后,又大力掌掴少年桃夭面。
“程怀憬,你有何德何能,能够令燕地那人……为了你,自请去淮地助你!又为了你,在淮地染上了时疫,如今久病于床,眼见着就要命归黄泉?!”
大力掌掴后,程怀憬两颊泛起血色,唇瓣也破了,黑色软纱罗幞头微歪,额前掉下簇鸦发。
明明如此狼狈地朝她跪着,却依然如雪后青竹。
是江南那人最爱的模样!
旻皇后眼底充血,眼睁睁看着宫娥将绿绮琴摆在程怀憬膝前。这张琴,伴了她三十年,她就不信,就连琴曲她都能输给了这个娈童模样的少年郎!
“弹。”
旻皇后漠然地重又屈腿坐回榻前,冷声吩咐宫娥。“程卿手上尚缺了甲套,去,与他取来。”
作者有话要说:程怀憬:这女人疯了。
齐玉衡:+1
秦蔺:+1
梅纶:+身份证号
齐玉衡:……弱弱地问一句,谁知道那个坎牢是什么地方?她打算怎么处置老子?
众人:(异口同声,眼带怜悯)坎生水,那地方是水牢。
齐玉衡:草啊!老子现在满口芬芳。
感谢在2020-03-1021:00:00~2020-03-16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漠来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tellite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