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圣诞节过去之后,陈陈和周时忆有好几天没见上面。
转眼间元旦将至。
每年元旦,各大卫视都会争相举办群星云集的跨年演唱会,纪了早几个月就敲定了A市跨年演唱会的行程,最近几天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
今年A市跨年演唱会的场馆定在了江城新建的超大型体育馆,需要提前两天过去彩排。
陈陈翻着工作行程表忧伤地叹了口气,心里止不住遗憾——和周时忆在一起的第一年,竟然不能和他一起跨年。
认真算起来,这么多年来,他们好像从来没有一起跨过年。
陈陈在电话里把这件事情告诉周时忆时,他沉默了几秒,低声纠正她:“我们有一起跨过年的。”
陈陈皱了皱眉头,对此毫无印象:“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周时忆却格外笃定。
陈陈咸鱼似的再床上翻了几个圈,把双腿并着翘到墙上,揪着头发又仔细想了会,脑子里完全没有关于这件事情的印象。
她吸了吸鼻子,倒打一耙:“你是不是记错了?你是不是把和别的女生一起跨年记成了我?”
她哼了一声:“老实交代。”
“除了你,我身边哪还有别的女生。”周时忆声音沉了两分,更显得音色偏冷:“再好好想想。”
……
电话挂断后,陈陈将手机扔到一边,身子前倾,腹部向下压,边努力压着腿,边绞尽脑汁地回忆。
直到昏昏欲睡前,那点模糊的印象才突然间涌进脑海。
他们的确没有在一起跨过年,可高二那年元旦前一晚,周时忆是给她打过电话的。
当时陈陈正迷恋某个偶像男团,跨年夜八点整她就坐在电视机前,翘首以盼爱豆们的演唱会首秀。
周时忆的电话打来时是十一点四十五分,她看演唱会看得起劲,恨不得整个人钻进电视机里去,压根没听见手机在响。
最后还是陈建国从她书桌上拿起不停响动的手机塞进她手心里。
那时周时忆没有手机,是拿家里座机给她打的电话。
陈陈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漫不经心接起来,“失忆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端格外安静,只有周时忆清浅的呼吸声,他沉默两秒,声音有些僵硬和不自然:“你作业写完了吗?”
陈陈一个白眼翻到天花板上,觉得这个人简直是个惨无人道的恶魔。
她敷衍地应了声:“嗯嗯,差不多了。”
“英语试卷做了吗?”周时忆又问。
陈陈苦着脸,有点不耐烦:“那个明天再做,反正有三天假期呢。”
周时忆低低应了声,停顿一会,又没话找话似的问:“有没有不会的题?”
陈陈:“没有。”
听出她语气有点不耐烦,他没再出声,保持着通话,安静地待着。
又过了几分钟,电视上跳出了广告,陈陈正打算把手机放到一边,突然意识到周时忆还没有挂断。
她回了神,轻声叫他:“失忆?”
周时忆:“我在听。”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陈陈在无聊的插播广告中分出几分好奇心:“你今天怎么睡那么晚?你也在看跨年晚会吗?”
“没有。”周时忆淡声答:“在学习。”
“……”
陈陈一时间无语,又问:“那你这么晚拿座机打电话,你爸爸会不会说你?”
“不会。”他清了清嗓子:“他不在家。”
“啊?你一个人在家啊。”陈陈心里立即涌出同情和心疼:“那我明天去你家找你吧。”
“好。”周时忆的声音明朗了几分,又提醒道:“记得带上英语试卷。”
听到作业,陈陈霎时就蔫了,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那个提议。
恰好此时广告插播完毕,她有一搭没一搭和周时忆说了两句,又专注到表演上,时不时发出一串鸭子般嘎嘎嘎嘎畅快的大笑。
周时忆被她的笑声感染,也忍不住低笑了两声。
十五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陈陈觉得周时忆这晚奇怪地有耐心,明明没什么话要聊,却还坚持着,将这通电话保持了那么久。
零点前最后十秒的倒计时,陈陈喜欢的那个偶像男团再次被主持人请到了台上,陈陈“啊啊啊啊”花痴般尖叫着,也没心情再去理周时忆,拿出迷妹的所有热情和爱豆一起进行倒计时。
倒数到1,礼花炸起,整个屏幕里欢笑声一片,烟花、干冰,伴随着一声声祝福。
电话那端,周时忆低声而缓慢,一字一字郑重说道:“陈陈,新年快乐。”
陈陈眼睛黏在电视机上,声色昂扬却散漫:“新年快乐。”
然后他听到周时忆又说了声“晚安”,挂断了电话。
……
陈陈抬起头,小脸憋得绯红,她啊了声,懊恼地锤了锤脑袋。
那是她和周时忆第一次一起跨年,隔着遥远的电波。
他的有意而为却换来她的漫不经心。
后知后觉的发现让陈陈同时陷入愧疚和幸福的情绪中。
黑暗里,她摸索着手机,给周时忆发微信:
陈陈:【失忆,我都想起来了。】
陈陈:【以后的每一次跨年,我都会努力陪在你身边的。】
陈陈:【再也不让你孤单了。】
隔了两分钟,手机屏幕亮起。
失忆:【好。】
失忆:【我不孤单。】
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永远都不会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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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纪了的行程安排,团队需要提前两天到达江城彩排。
出发前一天,陈陈得到一个下午的假期,为了节省时间,她没吃午饭,随便打包了两份外卖,带去医院找周时忆。
她本意是想给周时忆一个惊喜,所以来的路上没有提前告诉他,可等她赶在午饭时到了医院,却里里外外都找不到周时忆的踪影。
她坐在他科室外的长椅上给他打电话,直到铃声结束,电话也无人接听。
陈陈猜他在忙,便没有再打,把外卖放在长椅上,耐心等着。
直等了半个多小时,她肚子饿得咕噜直叫,也没看到周时忆的身影,她翻开通讯录,低着头想再给他打个电话,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鞋子。
女人的鞋子。
陈陈愣了愣,顺着那双鞋慢慢抬起头,看到林菀微微含笑的脸。
“在等时忆?”林菀问。
陈陈点了点头,说:“来找他吃饭,他可能在忙。”
“他临时有个急诊,现在在手术室,没两三个小时估计出不来。”林菀视线在她手边打包盒上扫了眼,顿了顿,“你在外面餐厅买的午饭?”
答案不言而喻,不等陈陈回答,她便又开口,语气有些犹豫,像是好意提醒:“时忆工作很拼命,有时候忙起来经常顾不上吃饭,时间久了,胃就被拖坏了。”
这个陈陈倒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和她在一起的周时忆从来不挑食,吃饭时总是以她的意愿喜好为主,却从来没提起过自己有胃病。
她捏着袋口的手指紧了紧,没出声。
林菀又说:“其实我们医院的伙食挺好的,少油健康。”话停在这里,她笑了笑。
陈陈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言外之意就是——你完全没必要来送饭,更没必要去买外面餐厅里不健康的垃圾食品,这些对他的胃不好。
林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偏头,看了林菀一眼。
林女神长得真的很女神,五官端庄大气,眉眼温婉柔和。
是一眼挑不出毛病的温柔长相。
可现在那张温柔的脸上却挂着丝让她极不舒服的笑,“看得出来,时忆很喜欢你,一定也不舍得告诉你他有胃炎,不舍得告诉你上次吃完你送的午饭,他胃疼了一整个下午。”
“其实他最近特别辛苦,白天要连轴转地忙工作,晚上要加班加点地写论文,为出国交流做准备,经常困得利用午饭时间来补觉。”
“……”
林菀还在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情侣之间还是要坦诚布公,才有利于关系的良性发展,这样辛苦地瞒着对方,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时间久了,热情退了,难免会暴露出问题和摩擦。我们一月份就要出发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了,到时候可能会去很久,他可能不能时刻和你保持联络,希望你到时候可以稍微体谅下。”
如果前面几句陈陈还能分出几分注意力来听,说到此时,她已经完全没耐心听下去了。
心脏沉沉地往下坠,像是被她这几句意味不明的劝说压拽着,沁到深海里,胸口压抑着,燥得不行。
手指在便当盒上紧了又松,她慢慢抬头,唇边扯起淡漠的笑:“你好像很了解失忆。”
林菀眼睛眨了下,表情有些不自在:“我们从大学时就是同窗,一起共事很多年了,是比其他同事关系要近一点。”
“失忆果然不够坦诚,”陈陈直视着她,笑得坦荡:“他总说自己没有异性朋友,原来都是骗我的,你明明就是他的朋友啊。”
她故意摆出一副天真的表情:“谢谢你作为朋友对我们的关心,我回去一定会好好骂他,以后不能为了哄我开心去吃垃圾食品和油水过大的外卖,也不能为了晚上多和我待一会就熬夜工作,这样我也会很有负担的。”
陈陈说着,拎着外卖站了起来,诚恳地对林菀道谢:“林医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个傻失忆竟然偷偷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有你这样处处为他着想的朋友,是他的幸运。”
林菀眼底划过一丝隐隐的难堪,她抿了抿唇,起身站了起来。那种无言的被压迫感终于消散了几分。
她避开陈陈直勾勾的视线,很快找回一贯的端庄温婉:“我听张莫说了你们的事情,很受感动,也真心希望你们能长久,所以没忍住多说了些,说起来是我逾越了,还希望你不要告诉时忆,他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私事。”
陈陈眨了眨眼睛,一脸理所当然:“你可是他的朋友,怎么能算是别人呢?他感谢你都来不及呢,不会生气哒。”
不给林菀说话的机会,陈陈摆了摆手:“不影响你午休了,我先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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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陈大步往前走,一直到拐过走廊,来到电梯前,才卸下紧绷着的那份力,抬手将外卖丢进垃圾桶里,脸上笑意全无。
在林菀面前那份淡定自若的伪装通通消失殆尽。
那些周时忆为了她而做的牺牲和妥协,由林菀的嘴巴里说出来,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她觉得自己很差劲,很不懂事,又无端觉得委屈。
这些都不是她要求的,也不是她在意的,周时忆明明不喜欢,明明很辛苦,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
林菀说的没错,情侣之间需要坦诚,热情能维持一时,但不会维持一世,一味地为对方做出牺牲和妥协的感情注定隐患重重。
可这些话,不应该由她来提醒。
陈陈说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心底渐渐涌起无边的烦躁。
她饿着肚子回了可爱岛的家,闷头在床上睡觉。
再收到周时忆的微信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他说自己刚下手术台,后续工作还没有忙完。
陈陈对着手机犹豫再三,回了句“辛苦了”,再没说多余的话,也没告诉他自己中午过去送饭的事情。
就这样捱到晚上十点钟,周时忆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低沉懒散,压着疲惫:“我下班了,现在过去找你?你想吃什么,我路上帮你买。”
陈陈抠着手指,犹豫再三,狠了狠心说:“不用了,我今晚住幸福里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忙了一整天,可能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她又怎么可以为了自己想见他一面的私欲,让他在寒冷的冬夜特意跑来见自己一面呢?
虽然以前大多数时候都是陈陈主动过去找他,可偶尔赶上两个人下班都晚的情况,周时忆不管多晚都会来她家陪她一会,那时是她考虑不周,可现在,在听到林菀的那番话后,她的愧疚感就后知后觉地往上冒,怎么都止不住。
不敢让周时忆为自己付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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