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列车进站,报站广播模糊在人潮的喧嚣中,风尘仆仆的旅客从巨大表盘下涌出,有人怀捧迎接来的亲朋赠予的花束,一边聊新闻时事地方见闻一边慢慢走,也有人拖着缺了一只轮子的行李箱快步只顾着往前冲。她与这些迎面走来的陌生人短暂对上眼神,但谁都没有多看她一眼。他们甚至没有真的看到她。
弥雅只是中央火车站这一背景画的一部分,一个坐在长椅上吃冰淇淋的金发少女,没有名字,没有过去,与旅客们各自的目的地无关。
在嘈杂的音潮之中,她反而宛如身处碧波之下,视野澄澈,一切古怪地宁静。
转过头,弥雅知道兰波与她在同一片水域。
他也出神地看着前方,静止如一座迷路的雕像。冰淇淋就快要融化溃堤流下甜筒,他浑然不觉。这模样的兰波更像个孩子。
弥雅不禁莞尔。
他眼睫扇动,感应到什么,与她视线相碰,立刻回过神来。窘迫的笑意在他干净的眉宇间晃了一下。他索性连着甜筒边沿咬下一块,唇角沾上星点的乳白色,她知道那是什么样的香草味道。可能他的嘴唇尝起来同样甘甜又清爽。
弥雅凑到唇边的冰淇淋骤然发颤。她突兀地看向别处,想扇自己一个巴掌。
将甜筒剩余的部分狼吞虎咽塞下,她反手抹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离开改造营之后,你会到哪里去?”
“离开改造营之后?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总不会永远待在那里当教官。”
兰波怔了一下。
“还是说,你真的打算一辈子在那种地方?”
他垂眸微笑:“的确不太可能。”
“所以?”
思索片刻,兰波诚实地答道:“我还没想好。双亲当然更希望我回海外重拾父亲的工作,或是用得上法学位的工作。但是我更想留在这里。什么工作都可以。”
“因为怕触景生情?”弥雅学着活用他此前的措辞。
兰波弯了弯眼角,神情中有种恬淡的悲哀。他似乎已经习惯对弥雅坦诚自己的软弱和伤痛,并没有试图隐瞒:“对。但不仅如此。”
弥雅没有追问他更多的缘由。
“你呢,弥雅?”
她不解地歪头:“什么?”
“如果毕业,你想要到哪里去?”
弥雅的嗓音发紧:“我没有想过。”
“那么你可以试着想一想。”
片刻的沉默。
兰波安静地注视她,仿佛在等她的答案。
弥雅感到胸膛里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骚动。她无法忍受这寂静和兰波的目光,只能开口。
“之前毕业的人都去了哪里?”她的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你……觉得我应该去哪?”
“据我所知,一部分人会参加大学入学考试,还有的则会接受职业培训,”兰波的口气很肯定,“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但我觉得你应该去上大学。”
“大学……”弥雅自嘲地重复,“我?”
“你很聪明,只要稍加准备,通过考试对你而言不是难题。”
“是么,”她双手撑在长椅上,双腿晃荡,有些轻挑地问兰波,“上大学有什么用?”
“也许确实没有太大的用处,但有些经历和思考方式你只能在大学里寻求到,在那里你也可以遇到很多人,那会是一段珍贵的时光。唯有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弥雅垂下头嘀咕:“说得和真的一样。”
兰波听得清楚:“只要你愿意,那完全可以成为现实。”
反驳的话语卡在舌尖。弥雅感觉自己像戳了个洞的气球,没有当众向兰波发作的力气。大发雷霆也无济于事。她不禁那么觉得。
兰波向她移动了半个身位,来到长椅中央:“弥雅,你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喜欢做的事?”
她想了想:“发呆?”
兰波有点无奈:“还有呢?”
弥雅摇头。
“比如阅读?”
“我并没有多喜欢。只不过因为看书是一个人也可以做的事,而且……”弥雅抿唇,真心话自说自话地泄露,“是他教我读书的。”
阅读很多时候让她痛苦。而看不被斯坦认可的书籍是她消极的顽抗。
兰波面上闪过懊悔的神色。
她宽和地弯唇,把话题抛还给他:“你呢?除了工作以外,你都在干什么?”
兰波竟然没能立刻回答,辩解似地说道:“我才到任半个月,没有余力想工作以外的事。”
弥雅嘲弄地笑出声,不带恶意,绿眼睛里亮晶晶的。她很少在他面前流露这样放松的表情。
兰波见状,眼里有柔和的弧光微微一转。略作思索后,他才开口。
“以前还在海外的时候,我会弹琴。母亲兼职钢琴教师,家里的孩子都会多少弹一点。”兰波在谈及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时总会露出非常温柔的神情。那样子最初让弥雅深恶痛绝又本能地艳羡。但只在最近,在兰波向他坦白过去之后,弥雅才逐渐察觉其中巧妙隐藏的痛意。
兰波说着将双手伸出去,像要降落在空气中舒展开的键盘上,手腕灵巧地压了一下,十指充满怀念地蜷曲又伸直,最终落回膝上。
“但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钢琴,肯定生疏了。”
她看着他的手指,试图想象他们在黑白键上翻飞的样子,轻声说:“改造营也有钢琴。”
“我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不弹?反正不会有人拦着教官使用音乐教室。”
兰波没有答话。过了片刻,他才突然侧眸看她:“如果你想听,我也可以试着弹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澄百合的手榴弹!在这篇文下看到熟悉的ID总是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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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了很久兰波是香草味男孩还是草莓味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