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落在蘅笠身上的雨滴通过身体再滴落时,已然变成一滴滴血水。
这一滴滴的血混合着汗,在蘅笠的心上砸出一个个孔,心痛的程度让他忘却了身体的痛苦。
蘅笠自幼习武,身体素质相当出众,却仅仅只做了两天的河工,就已体无完肤,身心俱疲,更何况那些普通的河工。他们在一块块石头的重压下,在监工的鞭子下,不断地受伤、愈合、再受伤,一直重复着这魔咒一般的死循环,直到自己也做了这河堤中的一块石料。
明明江泉县每年征收的河工超过五百人,且连年征收,可这一段的河工只有寥寥几十人,剩下的人去了哪里,蘅笠想都不敢想。
蘅笠想起当初为自己起俗名“蘅笠”时,就是想做一顶能永恒为人间遮风挡雨的斗笠,此时想来,蘅笠顿觉当初的自己是何等幼稚。
这哪里是人间,这天地间,不过是一片由一条条如草芥般卑微的芦苇构成的血色芦苇荡罢了。
所谓主宰人间长安的至高天神,无上圣尊,这顶由千千万万的芦苇杆的身体编成的斗笠,这顶凝聚了所有血色芦苇希望的斗笠,将自己的一生致力于以一己之力为人间遮风挡雨。
可他开始发现,这人间早已风雨连城,区区斗笠何足抵挡这****。
无上圣尊,不过是这人间最伟大,又最无能的笑话罢了。
蘅笠心中苦笑着自嘲道。
只要蘅笠动手,别说这十来个监工,就是整个蜀州,乃至全天权的监工都根本无法伤他分毫。可这些监工没了,马上就会又出来千千万万个监工再站出来鱼肉百姓。
蘅笠想着,只要朝廷的毒瘤还存在一日,百姓就会惨遭荼毒一日,就会生不如死一日。唯有肃清两大国的朝野,铲除这腐化了的根源,方能护得百姓世世长安。
蘅笠把肩上沾染着粘稠血液的石块卸了下来,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庞绷得更紧了一下,眼中坚毅的光芒似是一团星星之火,燎遍了十九岁少年眼中,仅有的一抹为自己而存的少年意气。
阴云将深夜之幕压向了山头,隐没了一切星月之光。整日的暴雨增进后,陵江水位骤升,水高而浪急,飞快的奔腾之下万里无垠,大有一泻千里之势。
黑暗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陵江江畔,抱着一块巨石,纵身一跃,立刻消失在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蘅笠下水后立刻被急浪卷走了几十米,才终于成功开启了决力稳住身体,在巨石的带动下向江底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