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此对江施德的印象大有改变,也不禁怀疑他突然改变主意放自己进门的缘由,等再见引她进府的下人时,试探性的问了问其中缘故。
那下人挠了挠头,笑得坦诚,但说出话却是为讨巧儿:“我们大人原先不想请您进去,是怕小姐渡了病气儿给您,但是后来谢大人说,您关心小姐,若不让您进去,只怕比让您染疾还难受。”
“原来是这样。”温流萤明白过来自己能进去全倚仗谢枕石,心下既是惊讶、又是不解。
明明他刚进去的时候还在讥讽她,怎么转眼功夫又要为她说话?
别人都说女人的心思难解,她倒觉得谢枕石这人更是难以捉摸,他的脸色变得比江南六月的天儿还快,一时天朗气清,转而又是瓢泼大雨,再然后便是虹销雨霁。
送她的下人眼观八方,又机灵得很,将她送到游廊处便停下步子,突而道:“府门前有人正等着温小姐,小的就不多送了。”
温流萤闻言疑惑往门前瞥了瞥,果真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她能认出那背影,却不知他为何在此处等自己,边向他走近,边不确定的唤了声“谢公子。”
这称呼是因着他早先改口叫她温姑娘而变,也算是回应他今日在府门前的冷漠。
“看完人了?”谢枕石回过身来,不冷不淡的问了一句。
烟雨茫茫之中,灯笼散下微黄的光晕,正打在他身上,使他周身渡上一层细碎的辉煌,显出轩然霞举的姿态来,与江府的奢华格格不入。
温流萤被他肩上的斑驳光影吸引,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下人同她说的话,意有所指的说道:“我以为你正在生我的气,不会帮我。”
“我是在生你的气。”谢枕石回应的坦诚,带着棱角的面容隐在昏暗光辉中,显露出难掩的傲气来,“可无论如何,温谢两家的情谊仍然还在,总不能看着你被不入流的人堵在门口。”
他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跟他们谢家沾上关系的人,都不该受人轻视,而不入流这个词,更是用的刁钻,地方知州的身份尚且入不得他的眼,那温家这样的商户,在他眼里又是怎样的地位?
温流萤没想到那么多,也砸不出其中意味,她只当他是念情之人,就算两人之间有矛盾,他也不忍眼看着温家的人遭冷眼。
这样看来,倒显得她小气,先是撒谎骗了人,又暗暗怪人家脸色变得快。可她又有个极好的习惯,便是知道错了就能立即认下,这会儿更是积极。
她抬眼缓缓上移目光,直到同谢枕石那双星眸对上,才轻轻道:“那多谢三哥了。”
她的声音钝钝的,不是那种尖细的音色,脸又正对上灯笼里的烛光,盛着水的眼睛被照的格外的亮,晶晶闪闪的,让人觉得无论她说什么都是难得的真挚。
她看着他,又猛然发现他眼睑下多了道伤痕,不加思索的凑近,以便看的更仔细些,嘴上又不忘问:“诶,你脸上怎么弄的?”
“没什么。”谢枕石下意识的后撤两步,将手臂往她跟前伸了伸,在无形之中隔开了两人,又曼声道:“适才让周安替你去温家取得,暂且披上吧。”
温流萤这才发现他胳膊上搭着个湖色的披风,银线走针的梅兰竹菊纹样精致非常,是她平日里惯爱披的那件。
她伸手接了过来,正欲再说些什么,就见他已经收回手,语气轻飘飘的:“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话,他已经转身往温府的方向而去,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温流萤草草系上披风,忙着跟上他的步子,也不曾特地留意他选的那条路。
漫无边际的黑,将天地笼罩在其中,前头提着纱灯的人,勉强照亮的只有脚下的路,再加上斜风细雨,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温流萤跟在谢枕石身后,一路上,她反复几次张嘴,想要再同他道一声多谢,抑或问问他脸上的伤,可每每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应当如何说出口。
她望着他的背影,抬了抬手,想要拉住他,但手指还未碰到他的衣裳,就缩了回来。
她觉得两个人的关系陷入了奇怪的境地,今日之前,是全然不在乎、什么话都敢说出口的陌生人,但是今日之后,便是需要藏着些想法的半熟的人。
之所以说是半熟,是因为就算她再不情愿,两人也已经被捆在一起。
“小姐,您现下如何?要不咱们别上桥了,多费些功夫绕路回去吧。”落屏使劲儿揪了揪她的衣袖,把她从深思中拉了回来。
“绕路?”温流萤诧异的嘀咕了一声,再抬头时,发现眼前是有近百年光景的锦春桥。
碰上这座桥,又是这样雷电交加的天气,温流萤几乎是瞬间就被定在了原地,她的瞳孔不断放大,直直的盯着桥中,双手无措的攥在一起,长甲死死地扣住手心,已经留了下指印,她却恍若不知。
“绕……绕路。”她大口喘息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万分艰难的吞咽下鼻腔内吸进来的空气,然后再木讷的吐出去。
她怎么忘了,从江府到温府,锦春桥算是他们的必经之路,若是不过这儿,起码要多上二刻时间。
可是她在这样的天儿,过不了这桥。
落屏点点头,就要告知前头的谢枕石。
正在这时,突然有闪电正劈在桥的正中央,片刻之后,便是轰隆隆的闷雷,声音没有江府门前的大,但足以惊慑人心。
而桥上恰好有一人匆忙而过,天边打闪时他正仰起头观望,明晃晃的雷电下,他那张隔着雨幕的脸,显得狰狞凶猛,似是鬼魅一般。
温流萤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疾呼,双腿一软,霎时扑跪在地上,双眼却依然紧紧的盯住锦春桥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