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是晚上十点,非调组里依旧灯火通明。
他们工作性质便是如此,没日没夜,比局里还热闹,有时候忙起来只能把办公室当窝,今天你睡明天我睡,任凭家里的床吃灰。
其他人看着进来的这几个边打哈欠边打招呼。
带回来的这群小崽子一时半会儿还没地方安排,小林薅了把头发,干脆一股脑儿将他们分两批关了进去。
徐谦和其他名单上的在一个房间,未成年去网吧的和在校门口打架的几个关在一起。
一进屋郑霖就脱了外套挂在椅子上,忙了一天终于能找个舒服地方坐着歇息,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看着里面几个学生,吐出一口烟,心里想着要怎么对这群小崽子进行思想教育。
徐谦和李天是嫌疑人,这两位得留着明天一起收拾,其他几个,真要安个什么罪名还得费脑子,都高三学生了,他们也不想断孩子们的前途,况且看样子还是徐谦等人挑衅在先。
结果还没开口,门口就进来一人。
脚步沉着,呼吸平稳。
他们非调组鲜少有人过来,平时要么是他们这些工作人员,要么是嫌疑人,今天倒是来了位稀客。
男人一件黑色夹克,身高腿长,干净利落的短发,眉间有着深深的褶皱,薄唇紧抿着,神情冷峻,一副看谁都不太爽的样子,黑色的眸子将他们这个小办公室扫了一圈后,目光落在郑霖身上,而后,男人熟练地递上一根烟,却仍是挺直了背,没有半点卑躬屈膝。
“你好,我是宁城市非调组的周一鸣。”
宁城市?
郑霖挑了挑眉毛,接了烟。
“有什么指教?”
大晚上的从宁城赶过来,郑霖直觉来者不善。
男人一指边上铁栏杆后边的周烨,指尖夹着烟送到嘴边,淡淡道:“我来捞人。”
把走关系说的这么义正言的辞恐怕再没第二个人。
郑霖笑了。
“聚众斗殴是什么性质,你是同行,应该知道。”
“小孩子不懂事而已,”周一鸣拉了把椅子坐下,翘起腿,流氓气息十足,“我家的孩子,我自己会教训。”
边上小林和几个同事一听这话莫名就火大。
什么意思?
当他们非调组不存在?说要人就要人?开玩笑呢?
刚要发作,男人抽了口烟,继续道:“我家孩子也是半妖,我想这个聚众斗殴的帽子还扣不到他头上,而且他是举报人,你们手里的录像都是他帮忙弄到的,半妖、举报人,这样的身份......应该受到保护吧?”
郑霖微眯起眼。
如果那小子是半妖的话,这件事就不好说了。
这件事自然要用半妖的法律来判,而且打架的时候那小子连能力都没用,学校门口监控录像也表明是徐谦挑衅在先。
从某种程度上说,半妖的法律比他们寻常的法要更简单粗暴,先撩者贱,徐谦自己作死,而且他们这边就三个人参与,人数上也不占优势,再加上周一鸣一过来,怕是他训话都不用,他就可以直接领走人。
沉吟半晌。
周一鸣一根烟抽完,将烟头在烟灰缸中摁灭,淡淡开口——
“路之遥那个案子给你,宁城不会再插手。”
郑霖神色一松。
“好。”
三两句话,郑霖摆摆手,让同事开门放人。
几个因为进网吧被抓进来的小子一脸羡慕看着他们三个出去。
周烨脸上挂了彩,衣服也被扯得歪七扭八,校服更是不知道跑哪去了。
周一鸣替儿子把衣服理好,大手胡乱在他脑袋上抓了两下,咬着烟骂:“什么德行,被几个人类打成这样。”
周烨懒得反驳。
几个人上了车,周烨坐在副驾驶,陈景和陆朝坐在后座。
陈景忍不住吐槽:“这就是你说的有关系?”
他说怎么那时候周烨信誓旦旦应下,原来背后关系这么硬,亲爹是宁城非调组组长,周烨岂不是在宁城横着走?
“送你们回去?”周烨问道。
“前面路口右转,XX小区,”陆朝揉了揉发酸的脖子,“麻烦叔叔了。”
“啧,小崽子还挺有礼貌,周烨你能不能学着点?!”周一鸣开着车,恨铁不成钢地瞥了自家儿子一眼,“肚子饿不饿?你妈在家等着你,吃饺子还是面条?”
“随便。”
陈景开始酸了。
这是什么神仙父子,他也想有个这样的爸,可惜他爸钻到钱眼里去了,一时半会儿还抽不出身,他妈又走得早,家里总是空荡荡的。
“周烨你是宁城人?”
“噢,是,我妈是江城人,我住在我外公家。”
“哦,这样啊。”
“后面那个你家住哪里?”周一鸣拐了个弯,离陆朝说的那个小区很近了。
“我家有点远......在郊外,要不我打车回去吧。”陈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没事,顺路。”
陈景犹豫了下,还是报了地址。
在江城郊区的别墅群,其实平时晚上都会有司机来接他,只是他觉得影响不太好,一般都自己打车回去。
“啧,有钱。”一个漂亮的刹车,周一鸣停了车,看见陆朝下去,才重新发动车子。
耳边是车子轰轰声,黑色吉普像是黑夜里准备进攻的野兽,转瞬就没了影。
陆朝一只肩膀上挂着书包,用手碰了碰脸上的伤,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没想到高一那群新生下手还挺重。
摸了摸口袋,没找到手机,这才想起来手机放在校服口袋,动手之前给鹿白了,抬头看了看夜色,估计这个点也不早了,也不知道鹿白回家怎么帮他圆的谎。
磨磨蹭蹭往小区里走,到了自己这栋楼门口,找了块玻璃看了看。
颧骨处一片青,嘴角还带着血,模样狼狈。
就算是跟鬼打架也没吃过这样的亏。
抬脚正要上楼梯,陆朝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垂下眼回头看。
小区老旧,门却是新换的,周围的石墙上爬满了凌霄花,只是现在天气冷了,只留下一圈一圈枯藤攀在上边,石墙底下蹲着一须发皆白的老头,正在捡纸钱往怀里塞。
门口马路上也游荡着不少鬼魂,漫无目的地飘摇着,有几个相熟的,看见他回来了还裂开嘴笑,朝他打招呼。
夜色之下的世界仿佛被蒙上一层暗青色的光,那些飘摇的鬼魂时而聚集时而分散,一边的草丛里还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耗子在打洞。
天黑后,便是鬼魂的世界。
陆朝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楼梯间的灯彻底坏了。
之前还是忽闪忽闪,现在干脆不工作,一片漆黑,因为没有窗户,连月光都洒不进来,只有路过别人家门口,有的忘记关灯,才会有一个暖黄的电灯泡挂在门前,有些许光亮。
他家楼层不高,只有一楼亮了灯,再往上走就没光亮了。
时间已经不早,他都有点犯困。
走到三楼最后一层楼梯,意外地,出现了一束光。
楼层不高,楼梯也没有几阶,她坐在中间一台阶上,手机放在膝盖上,开了手电筒,里面一件米色格子睡衣,外边套了件又宽又大的黑色羽绒服,整个身子都被罩住,这会儿不知道是拉链卡住还是怎么,羽绒服开着,手够到脚踝处,正努力合上拉链。
陆朝笑笑,脚步放重了些,果然,她很快就注意到,抬头看他。
“回来了?”鹿白眨眨眼。
都十二点了,她趁着爸妈睡着后偷偷跑出来的,门都不敢关,只留了个缝儿,等了这么久腿都冻僵了,打算再等不到人就回去睡觉,毕竟明天还有课。
他在她前一节台阶坐下,看着她的动作,问:“开着不冷?”
鹿白已经合上拉链,正往上拉,“腿冷,想把腿包进去。”
陆朝低头看。
她脚上踩着一双灰色兔子拖鞋,露在外边的脚踝冻得通红。
两人身高差了不少,但这么坐着,陆朝还比她矮了一阶台阶,两人脑袋几乎齐平。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累,陆朝靠了过去,准确无误地靠在人肩上,试探了下,她没反抗,趁机把冰凉的手从开着的羽绒服中伸进去,圈住她的腰。
温暖的气息传入骨头里,仿佛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鹿白僵着身子,手有些无措地搭在他肩上。
“.......你怎么了?”
陆朝今天有点反常。
要说撒娇,也有这个可能,但陆同学一向师出有名,占便宜之前肯定是要找个圆满的借口。
难道是今天第一次进警察局被吓到了?
不至于吧。
当初他在换头俱乐部可是一斧头一个脑袋,勇猛的不行。
“头疼。”
他回了这么两个字。
鹿白搜肠刮肚,找话来安慰他:“放心,我跟苏阿姨说你打架被抓进去了,但是她说没关系,看起来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她应该不会怪你的。”
没想到她实话实说,但他想了想,反正这件事也瞒不住。
陆朝在她肩上蹭蹭,慵懒地往她脖颈处凑,温热的呼吸打在皮肤上,弄得她痒得厉害,又不知道怎么躲。
“我真谢谢你。”
“没、没关系。”
鹿白本来还觉得挺冷的,后悔没带围巾出来,但是被他这么抱着,小心脏扑腾个不停,反而不觉得冷了。
某人像一只巨型毛茸茸,体温高,尤其适合在冬天抱着取暖,一开始鹿白被他冰手碰到腰,隔着睡衣都觉得冰凉,但很快就发现,陆朝手温度变得比她都高。
好像他才是火系一样,全身都是暖烘烘的,就像一只温暖大狮子。
发现自己也不排斥他的亲近,鹿白放松了很多,忍不住伸手摸他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