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战场之上,胜负已分,任无忧还剑入鞘,垂目而立,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张先生,于剑法上,你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前辈,但是,在为人之上,你的所作所为,我却不能苟同,我不明白,为何当年的天下第一剑,会是如今的模样?”
“你与除妖人一路行来,所听闻最多的是什么话?”张显扬双手放在剑柄之上,剑刃直入泥土当中,而张显扬垂着双目,轻声的问出这句话来。
任无忧被问的愣了一下,听过的最多的话,听过的话多了,若是一定要说是哪一句,一时之间,任无忧还真的想不起来。
张显扬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自幼生在武术世家,张家武学,天下无双,然而,张家的武学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传男不传女,即便我是练武的奇才,父亲也不准我学张家的武学,更是在十六岁那年,便要将我嫁给一个素未蒙面之人,我不愿意,据理力争,父亲非但没有丝毫退让,反而判定我为不守礼法之人,将我逐出家门,永世不得再回张家。”
这是一个没有人听过的故事,人人都知道张显扬是天下第一剑,但是,没有人知道他背后的故事,毕竟,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能知道的人,也未必能活到这个年岁。
雨水冲刷这张显扬的脸,常年的练武,让她的背脊挺得直直的,而张显扬却是低垂着头,继续往下说:“离家之后,我便立下誓言,有朝一日,定要学成归来,向父亲证明,女儿,一样可以扬名立万,一样可以打败天下的人,从那以后,我便四处拜访名师,希望可以学成武艺,然而,无一例外的,他们全部都将我拒之门外,所给出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女孩,找个好人嫁了,相夫教子,莫要在留在这江湖上。”
听了下面的话,任无忧方才恍然,这一路行来,类似于这样的话,确实是听得最多的,当然,花枕月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可能是她已经听了许多,听到麻木,全然当做是废话,而花枕月的行动,又会很快的让他们闭嘴,这就是花枕月的做法,用自己的行动,让对方闭嘴,而不是用说的。
张显扬肩膀微微抖动,似是在笑,片刻之后,身形重新稳定下来,将剩下的故事说完:“连翻受挫之后,我便放弃了拜师,开始自学之路,许是上天可怜,让我意外得到一本武功秘籍,按照书上所说,十年之后,终是练成这功夫,随后,我便回到家中,以一己之力,打败家族之中所有的剑术高手,希望可以得到父亲的认可,然而,迎接我的并不是认可,而是更加恶毒的咒骂,身为女子,提起手中的剑,便是对剑最大的侮辱,得不到父亲的认可,那一晚,我便将整个张家,屠杀殆尽,让他们死于自己最看不起的女子的手上,也许,这才是最大的讽刺吧。”
许多年前,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武术世家,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血流成河,惨不忍睹,然而,这事情发生了几十年,仍旧未能找到凶手,原来,这凶手竟是他们自己的女儿。
任无忧的心里仿佛被压了一块石头一样,压得他呼吸都困难,张口想要说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显扬仍旧是低着头,说:“我夺得了天下第一剑,赢得了尊重,然而,所到之处,听到的最多的话仍旧是,如何不嫁人,如何不生子,你这一生是不完整的,没有人看到我的成就,没有人看到我的努力,他们所看到的就只是我是一个不嫁人的女子罢了,哈哈哈……”
说道激动之时,张显扬忽然扬天大笑,笑过之后,又是一股深深的凄凉,忽然之间,长剑入腹,站的最近的任无忧也只能看到,而来不及阻止,鲜血从嘴角流出来,张显扬的笑却是轻松的,说:“我想要向世人证明,男子可以,女子也可以,就要一直活着,可是,这样的活着已经让我感到卑微,然而,我已经没有办法了,一步错,步步错,到了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张显扬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身形也向后倒下去,任无忧想要伸手去扶,手却停在半空,想起以前,他也曾这样想过女孩子,便无法再进半分,而这个时候,花枕月的身形忽然上前,单臂接住了张显扬,张显扬仰面看到花枕月的脸,惨笑一声,说:“除妖人,你能活着,这多好啊。”
花枕月冲着她微微一笑,说:“你知道我死不了的。”
张显扬轻轻的点了点头,说:“手持噬魂的除妖人,降妖除魔,护佑苍生,以一己之力,承担起整个除妖界与妖之间的桥梁,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就死掉了呢,除妖人,对不起,我错了……”
花枕月摇了摇头,说:“没有关系,入了这江湖,便已经做好面对各种变故的准备,你且安心去吧,来世,莫要让自己这么累。”
“嗯……”张显扬轻声应了一声,双目闭上,似乎是带着满足而奔赴黄泉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