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迟这澡洗得够久的。
戌初进去,戌正过半才出来,足足洗了一个多小时。
裴月明十分奇怪,她不怎么困,于是倚在床头看翻看潞州地理志,听得脚步声抬头,萧迟正微微低头从屏风后转回来,她惊讶:“你这澡怎么洗这么久?”
头发也没洗啊,泡这么久,手皮都起皱了吧?
萧迟抬头看。
床廊上放了一个白瓷烛台,一点晕黄烛光笼罩着床头,她披着淡青色的薄绸袍子正倚在引枕上,睁大眼看着他,烛光映照下,她柔美的面庞一片暖色。
怎么这么夜还没睡?
她是在等他吗?
萧迟不知所措,半晌讷讷:“……我,睡了会。”
“你怎么还不睡?”
“要睡啦!”
裴月明笑了笑,把手里的书卷往床廊上一放,说:“下回别在水里打盹了。”哪怕现在天气热,也不好。
“王鉴他们也是的,也不知喊你起来。”
她爬到床里面,把自己的被子拉出来,入夏了,屋里也开始用冰了,薄被还是需要的。
萧迟的被子压在她的被子上头,她顺手先给他抽出来放过去了。
“刚才,我骂过王鉴几个了。”
萧迟怕她明天问,赶紧补了一句:“下回再敢,我打他们板子。”
然后他就看着她把他被子拉出来,放过去了,然后才去拉自己的。
心情不免很复杂。
“快睡吧。”
“……嗯。”
萧迟吹了灯,低头上了床,然后躺下去。
吹了灯,绡纱帐内黑黢黢的,很安静,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等了一会,眼睛适应了黑暗,逐渐能重新视物了。
月光从窗牍上的薄纱滤进来,银白色一大片,映得在帐子上微微光,他侧脸看过去。
是在年初,两人渐渐熟悉了,这楚河汉界每天折腾挺烦人的,有时躺下才发现忘了没弄,天太冷被窝里暖烘烘的,都不想起来,于是就由得它了。
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到出巡。
天气渐热,这被子很薄,几条垒上去都没有效果的,索性就开始完全不弄了。
所以他现在一侧头,并无障碍,看见了另一侧的被窝。
她正安静平躺着,月光微微映,能清晰看见她弧度优美的小巧下颌,几缕青丝拂过额头,披散在枕上。
夏天被薄,能看见她胸腹位置微微起伏,和她的呼吸频率一样,清浅又柔和。
她睡着了,安安静静躺着。
萧迟收回视线,望着黑黝黝的帐顶。
唉。
……
很烦啊。
乱糟糟的,辗转一夜,萧迟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反熬出了两个黑眼圈。
心浮气躁,索性先不想了,一门心思去干正事。
河堤那边已经开工了,钱每日一结力工闻风而至,估计半月就能好。萧迟安排了蒋弘和几个工部官员在盯着,然后葛贤则领着人联合都水监及黎州本地正在核算筑堤款账目及预算。
萧迟则展开其他工作。
先继续黎州,黎州前年黄河大决也是重灾区,人口回流,灾后重建,另外还吏治民生等等问题。
萧迟和裴月明一明一暗,要是恰好换过去的话,那裴月明就继续跟着窦广在明面上进行钦差的察查工作。至于她本身,则乔装打扮,带着冯瑞邬常等人暗地里私访,暂时和萧迟分开了,以免常出常入容易被人察觉。
这么明暗配合巡察下来,黎州确实不错的,完全不像魏州那样连赈灾房和仓库都子虚乌有,黎州这边每笔支出的银子都是能名目清晰可追溯的,去察看过,也确实用到了位。
黎州灾后恢复情况很不错,已基本恢复繁庶,农人归乡后分到土地也和册上记录一致,皇帝旨意免赋二年,也实践到位了。
至于官场,问题肯定也有的,哪里都有。但总体在说吧,在窦广的以身作则和监督底下,算是比较清明,没发现什么素餐尸位搜刮民脂民膏的现象。
黎州没有问题,接着转战潞州。
窦广作为河南道监察使,继续协助陪同。
虽非常驻,但潞州的情况他同样熟悉,和潞州大小官员一起,按黎州的章程又走了一遍
接着就是怀州德州。
……
夏日炎炎,温度陡升。
太阳一大清早的出来,很快变得炙热,到了中午简直像下火似的,烤得人喘不过气来。
连日在外头跑的裴月明等人,晒得简直受不了,差不多人人都黑了几个色度。
裴月明倒没晒黑,不过晒脱皮了,更惨。
萧迟挥退了窦广,才进屋,就听见她喊疼。
她连续敷了好几日的芦荟膏,好倒好全了,就是新生的皮肤很嫩,把膏子往下擦的时候稍稍用力一点,就会疼。
萧迟进去见了:“怎么晒成这样?”
他惊讶,前天他过去的时候,才有一点点脱皮,现在她两边脸颊都红红的,一看就是刚脱了皮。
裴月明翻身坐起,白了他一眼,“你不看看这两天多热?”
他皇子待遇,处处有冰,出外伞盖撑着扇子扇着,前呼后拥,能比吗?
这个萧迟也没法,只好安慰她:“差不多了,接下来你在屋里养养。”
也只能这样了。
“好了,先吃晚饭吧!”
虽然受了点罪,但裴月明其实也没放在心上,接过冰帕子稍按了按脸,一扔,吃饭去了。
吃的是凉面,这天气也不怎么有胃口,很快就解决了。
“我们去湖边吧!”
屋里虽然有冰,但还是觉得闷,吃完饭,裴月明就拉萧迟往外头的小水榭乘凉说话去了。
白皙柔软的掌心一握,须臾才放开。
萧迟望了望被她拉过一下的腕子。
跟了上去。
沿着古朴的砖石廊道前行,傍晚湖风吹拂,前头杏粉披帛和裙摆翻飞,她背影纤纤,步履轻盈浅快。
很熟悉。
萧迟轻叹了一口气。
他很无奈,但也只能这样了。
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
但肯定不是一开始。
只是从一开始,她就对自己不错的。
后面更好。
想起那个雷雨夜,天地苍苍瓢泼大雨,茫茫的大雨中,她手执一柄油纸伞遮在他的头顶,拉着他,把他接回家。
他被冷雨浇了个透彻,心是冷的血液是冷,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冰,她搂着他,让他汲取了一丝温暖。
还有听雨台。
还有很多很多。
现在发现这个,萧迟无奈,但也只能这样了,人的情感不受控制,而他也没法阻止她不是?
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想清楚以后,心绪反而静了,没有再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