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廿五,大半天时间很快就过。
宁王府乔迁大喜,设宴广邀宗室群臣。
一大早,皇帝就降下赏赐,一抬抬贴了黄封的御赏自宫门而出,流水般送进宁王府。
辰时正,数十盘长长的鞭炮同时引燃,鞭炮声炸响了整条宁王府大街,大红碎屑飞扬,宁王府簇新的朱红金钉正门大开,迎接前来道贺的各方宾客。
车来轿往,宾客络绎不绝,不管什么心思的,没人会不给当朝最得宠皇子的脸面,有资格来的全部都来了,笑语晏晏,忙得王府十几个大管事脚不沾地。
今日王府正殿银銮殿大开,三百多桌筵席从银銮殿一路摆至东西两路的嘉福堂嘉道堂,人头攒动,陆续坐得满满当当。
萧迟就在银銮殿,迎接入殿宾客。
“殿下万安,贺殿下开府大喜。”
“颜阁老客气,快请入座。”
“殿下,殿下大喜啊!”
两个小太监殷勤将严阁老引入席,萧迟转头一看,却是户部陈尚书。
颤巍巍的老头笑出一脸菊花,仿佛之前和稀泥的事情一点都没发生过,乐呵呵上前握住萧迟的手恭贺。
萧迟低头一看,这老头手鸡爪子似的指甲还长,装得好像很熟稔扣他腕子这么紧,他心里头嫌弃,面上却笑了笑:“陈尚书来了,快坐。”
他也不叫小太监,亲自扶了这老头到正席,安置坐下。
皇帝都给优待了,他更加优待。
宾客已全部就座了,两排枝形连盏灯全部点燃,照得整个银銮大殿明晃晃一点不亚于外面的日光。
这时王鉴上前禀:“殿下,巳时正了。”
时辰到了,宾客也齐了,该开宴了。
萧迟紫金冠束发,一身云纹滚边赤红蟒袍,四爪龙纹白玉腰带,站在王座的步阶上,他手执碧玉樽,环视一圈,道:“今小王蒙陛下恩典,出宫开府。”
他先朝皇城方向祝了一樽酒,以示叩谢君父十八年来养育天恩。
再重新满上一樽酒,环敬一圈:“小王敬各位,以谢诸位不辞辛劳特来相贺!”
满殿宾客立即起身,齐齐举起酒樽,“我等贺殿下开府大喜!”
“好!”
萧迟环敬一圈,一仰而尽。
“好,好好!”
宾客们登时齐声叫好,也一饮而尽。
萧迟微微露笑:“好!诸位且尽情畅饮,小王与汝等不醉不归!”
“好,好!”
“敬殿下!”
气氛瞬间热烈了起来,大声叫好的,举杯敬饮的,清一色杏粉衫裙的王府侍女捧着佳肴鱼贯而上,酒菜热香四溢,席上人说说笑笑。
裴月明就微笑看着。
她就在银銮殿左侧的阁楼上。萧迟那别扭家伙把她也叫来了,本来她以为会在内院单独给她开一席的,不想王鉴把她提前领到银銮殿来了。
银銮殿左右各有阁楼,两层多高,外头灯火通明比里面亮,隔着轻纱并不能望见,阁楼底下的门早锁起也不会有宾客误闯,也不用她孤零零一个人。
本来要裴月明说,她其实更喜欢在湖边独开一席的,不过这会看来吧,倒觉得热闹点儿也不错。
浅浅啜一口侍女给她斟的桂花甜酒,她就着微微挂起的绡纱帘子往下望。
整一大排的枝形连盏灯上亮得有些刺眼,居高临下,非常清晰。萧迟男主头冠上明珠在烛光映照下熠熠生辉,他接过王鉴奉上的一樽酒,环敬一圈,仰首一饮而尽。
举止从容,矜贵有度,他很高大,身架子轻易撑开的厚重的蟒袍,浓重的殷赤颜色映着他深邃的五官眉目,更显逼人俊美。
更重要的是那种气势,那种养尊处优多年才有,生于皇家天然矜贵的气度独一无二,萧迟驻足高台上极亮眼,一个人就把满堂宾客给比下去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还挺帅的。
不噎人不坑人的时候,还挺能养眼的哈。
裴月明失笑。
话说,他今天表现非常好,矜傲依旧却收敛起棱刺,初初认识时那种尖锐不知不觉淡了,还懂得优待老臣。
裴月明暗点头,很可以了。
乔迁宴没有问题,接下来就剩段家来人了。
萧迟敬完了酒,往正席方向行去。
他一近,正席十几人纷纷寒暄,举杯敬酒,包括永城伯府的人。
萧迟外祖不在了,如今是舅舅当家,永城伯段至诚,还有时任大理寺卿的二舅段至信,贵妃就两同胞兄弟,今日兄弟两个都早早来了。
一见萧迟回来,段氏兄弟立即站起敬酒,和身边的人一样,半点不拿舅爷的架子。
萧迟长得这么大,还是头回这么近的距离接触母家的人。
段家兄弟都年过四旬了,身材高大气势威严,眼角虽有细细纹路,但眉目间能看得出年轻时的英俊,明明很陌生的两个人,五官轮廓却异样地熟悉。
兄弟一个着暗红,一个穿酱紫,都是非常喜庆的颜色,正高举酒樽,面上笑意柔化了当家人的威严。
萧迟垂了垂眸,视线在他们身上扫过,和旁人并无两样,微挑起唇角对众人说:“诸位客气了,快快起筷。”
不管他心里如何作想,萧遇也在席上,他并不愿露出丁点什么被对方笑话了去。
佳肴美酒,觥筹交错,整体来说,这个乔迁宴非常成功。有人来敬酒,萧迟也没推拒,很利索喝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算是第一次大范围洗刷了他那个暴戾名声。
宴席从上午的巳正一直持续到下午申初,宴散,宾客陆续告退,王鉴赶紧安排人去送,又忙吩咐人把醒酒汤等物给主子送过去。
萧迟喝了不少醺然,已赶紧叫人扶了回去。
段至诚没有起身,一直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王鉴空下来,他才领着兄弟上前,客气拱了拱手:“王公公,我二人想求见殿下。”
王鉴赶紧避了避,还了一礼,面上却有些难色:“这,殿下酒醉……”
“烦请公公去看一看,殿下倘若酒醒了……”
王鉴没有推拒,点头头:“那好,咱家先回去看看。”
他应了下来,又吩咐小太监引路,请段家兄弟去小花厅里坐着喝茶,这才匆匆去了。
……
嘉乐堂。
萧迟赤足倚在窗畔的罗汉榻上,肘弯拄着炕几,微微低头以手撑额。
他的脸很红,小太监伺候他喝了醒酒汤,又用热毛巾给他敷过脸,两边太阳穴涂了清凉油。
王鉴站在榻前,低声禀:“殿下,永城伯爷和二爷求见。”
半晌,染上醺意嗓音的带暗哑,“不见。”
萧迟淡淡说:“就说我醉酒不省人事。”
“是!”
王鉴偷偷瞄了眼,不敢多嘴,应了忙匆匆下去。
脚步声渐远。
嘉乐堂很安静,和方才喧嚣的大殿仿佛两个世界,萧迟慢慢坐直,他睁眼,侧头望向大敞的槛窗外。
乌云遮蔽了太阳。
中午过后,天色就转阴了,他展目远望,远处层层叠叠的乌云滚动着,暮色笼罩远近碧色琉璃瓦的宫殿。
一阵大风刮过,飞沙走石。
良久,他收回视线。
小太监赶紧上前掩上窗扇。
萧迟闭目,缓缓倒在身后的大引枕上。
……
听完王鉴的话,段至诚虽遗憾,但也没太失望,只嘱咐两句王鉴好生照顾,以免萧迟醉酒伤身。
“自然自然,这是咱家分内之事。”
段家兄弟就告辞了,王鉴亲自送至府门。
出了宁王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