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朔三十五年,冬月二十六日晚,大梁永和帝驾崩。
一?时间,哭嚎不绝,万民?同悲。
空旷的大殿前积雪已扫尽,众臣宫眷素衣素服伏跪在冰冷的地面之上,北风呼啸中偶有几?声低低的啜泣。
“拜——”小德子拉长声喊道,手?中长鞭落地,凄厉的声响响彻云霏。
云城跪在首位,穿着白色长锦袍,发间素色银簪,面色平静地深深拜倒,额头磕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伏了许久。
半晌,她手撑着地面,自己缓缓站起身。
飘飞的雪落在肩头,云城面色苍白,整个人一如冰雪雕砌而成。夕颜赶忙将大氅披在她身上,将人扶好。
众人的素衣上都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云城缓缓看了一?眼,淡声道:“都回去吧,心意尽到即可。如今国势艰难,丧仪礼葬,一?切从简。”
“是。”众人低低应了,相伴而去。
一?阵杂乱的纷杂脚步声和抽噎哭泣后,重归于寂。云城垂下眸,走到太后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母后,天气太冷了,回去歇歇吧。”
许久,太后才从那木棺上挪开目光,抬眸微微笑了一?下,“好。”似乎只是一夜之间,青丝竟已成白发,眼角多了细细的几?道细纹。
云城勉强笑了笑?。
云川沉默地搀扶着太后回宫,面色平静,一?如往常。
云城在风雪中站了许久,直至她二人的背影再瞧不到,方才垂下眸,拉紧了衣裳带子,“回去吧。”
“殿下。”夕颜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云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远处乾宁殿玉阶旁,那人素衣白裳,眉眼浅淡得似要融在这大雪中,眸光安宁平和,一?如往昔那般,静静地看着她。
云城的心,没由来地一颤。
“怎么还不回去。”她走过去,缓缓笑?着道,“在这风口上吹风很舒服么?”
容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大理寺下令处斩云池,明日行刑。”
“嗯。”云城应了,似是随口闲话一?般,“交由大理寺处置便可,不用特地来回复。”
“对了。”她立在伞下,微抬起下颌看着他,“这几?日处理父皇的事一?直没来得及问,宋承意那边如何??军报迟迟未来,唐彦之也没有消传回来,朕担心......”
“承意智勇双全,陛下知晓的。”容清慢慢开口道,苍白将至透明的面上一?双琥珀眸子幽深如井,“这一?时他总能撑下来。”顿了顿,他缓缓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轻飘飘的笑?,“陛下放心,臣会帮您守住这山河。”
云城皱了皱眉,“你帮朕守什么,朕又不是事事都要依赖于人。这么多的事情,难不成都叫你一?人背了么?那还要朕和那些朝臣干什么?”
容清笑?了笑?,低低咳嗽了一?声。
“怎么还咳?”云城神色一紧,声音里带了细微的慌张,“送去的药和补品都吃了么?”
一?双寒鸟从空中掠过,翅膀扑棱作响。
“吃了。”他温声道。
“你快回去。”云城吩咐思文道:“照顾好你家相爷,别让他每夜熬着看奏折。”
“是。”思文眼眶一酸,忙低下头回道。
云城急急地催着他走,容清没有动。半晌,抬起手?臂,冰凉的手?掌贴在她的面上,“陛下。”他轻叹了一?声,眸色怜惜,“若是不想笑,就不要勉强自己。”
云城神色一怔,许久,轻轻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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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暗无天日,没至胸口处的冰凉河水刺骨般的冷,身上的血液仿佛已经凝固了,可每每都要沉沉睡过去之时,脑子里总会猛地一激灵又醒过来。如此,便又是周而复始的一?轮折磨。
云池看着已结了一?层薄冰的河水,昏昏沉沉的想,他为什么还没有死,还在等些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牢房上的大锁铿地一声落了地,铁门吱呀乱叫一番,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吃饭吧。”狱卒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嘟嘟囔囔地哼了一?声。
手?腕上的铁索被打?开,云池转了转手腕,接过碗,“今日怎么吃的这么好?”
“最后一顿了,”狱卒看着他道:“快吃吧,吃完好上路。”
云池顿了顿,抬头笑?道:“这位大哥,劳烦问您个事。”
纵是落到如此境地,他倒还保持着风度,待人接物仍是温文尔雅。狱卒呵了一?声,“王爷,您可折煞奴才了,要问什么您问就是。”
“你可听说了戎族那边近来有什么事么?”
“戎族?”狱卒看向他的目光里有几?分鄙夷,唾了一?声道:“他们反了,现下宋将军正和他们打仗呢!”
不出所料,云池手?微微一?颤。
云池勾结敌军的事情他们俱都知晓,狱卒不屑地讥讽了一?句,“那戚殷是新任汗王,不久前娶了他们那位大长老的女儿,叫......叫什么来着......”他神色纠结。
“阿尔丹。”旁边有人提醒。
“对!”狱卒猛地一击掌,“就是这个人,我记得不久前还来过咱们大梁......”
狱卒说着说着便和身旁的人聊起了八卦,这眼神还时不时地往云池身上瞟过,意有所指。
云池抱着碗站在水中。
米饭上堆满了鸡鸭鱼肉,油光锃亮,若换了从前,这些饭菜他定是连瞧都不会瞧一眼,可到了今日,竟已成上好的饭菜。
云池神色平静,低低地笑了一?声,将最上面的那块鸭肉塞进嘴里。油蹭在了唇角上,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细细地拭了嘴角。
那绢帕质地轻柔,一?瞧便知是上好的材质,角落处绣了一?朵海棠花,红得似火。
这是第一?次见面时阿尔丹所赠,云池贴身保存了近十年,如今,竟是毫不怜惜地将其随手丢弃在一旁。
风声呼啸,呜呜地从缝隙中穿进,倒像是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