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云城离京至今,不过短短几月的功夫,皇帝的两鬓竟已苍苍,现垂老之态。
他垂眸看着殿中之人,眼角的皱纹一瞬加深,眼眶微湿。半晌,他抿了抿嘴,勉强平静地道了一声,“回?来就好。”
“落座吧。”
云城应声,提裙走至皇后身侧,长长的裙摆拖出一道逶迤的弧线,她看着座下百官,眼眸中泛出些笑意。
“苏东风。”皇帝看向立于殿中之人,眸中神色不明,“给容卿设座。”
他微一抬手,方才已退下的舞女伶人俱又重新上殿,袅袅婷婷,丝竹之声又起。
紧张的气氛瞬时被这乐声冲淡不少。
“陛下,”陆歆起身微微一笑道:“今日大好的日子,又恰逢长公主回?朝,微臣斗胆,给众臣讨个奖赏。”
闻言,皇帝脸色温和下来,笑道:“陆爱卿说得有理。”他微一沉吟,“那便从后日游园集会开始之时,休沐三天。诸位在自己府中好好陪伴家人,不必上朝。”
“谢陛下。”众臣面上一时都浮现出喜色,齐声拜谢。
弦乐声声,衣裙翩跹,殿内千盏烛火长明,温暖而喜庆。
皇帝眼中也浮现出笑意,他转眸回望皇后一眼,桌案下两人的手紧紧相握,面色欣慰。
这宴席直至亥时君臣尽欢方才散去,月至中空。星子漫天,月光洒于院中,澄澈如练,众人相携而去,微微的酒气弥漫于夜色之中,便是未喝酒之人也被这香气熏得微醉。
皇帝皇后不胜酒力,早早退席。
只二位公主伴着众臣同乐。
待朝中人已退尽,容清方起身告退。上首那人不知何时下了殿来,脚步微晃,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珠钗轻轻晃动着,明暗的灯火下,她双眸微有些迷蒙。
“醉了?”容清无奈低笑一声,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少喝些。”
“我尚要去永和宫中。”云城攥着他的腕,有些不舍地叮嘱他道:“你回?去早些睡,朝中之事不急在这一时。”
“怎么年岁越大反倒是愈同小姑娘一般。”容清抬起手在她眼下轻轻一蹭,笑道,“越发地粘人了。”
“这么?多?天你都未好好休息过。”云城执拗地盯着他,低声道:“别让我担心。”
云川早已没眼看了,悄悄溜走。
殿中空阔,只余了他们二人,燃着的烛芯时常传来哔啵声响。
“好。”容清深深地看着她,眸色微深,半晌,也低声道:“我晓得了。”
时已入秋,晚风渐凉,无人的殿外显出几分空旷寂寥。
送走容清后,云城搂紧了身上的外衫,正待要往永和宫中去时,却恍然瞧见殿侧一个熟悉人影立于月下。
“皇叔怎的还没走?”她走上前,淡声问道。
云池负手立于一百年桂树之下,馥郁的花香弥散在空气之中,也是醉人得很?了。
“今日的月色难得一见。”他抬眸看着天边圆月,顾左右而言他,“良辰美景,有情人成眷属,”云池笑着看了她一眼,“该恭喜城儿了。”
“没想到皇叔还有个爱听人墙角的喜好。”云城淡声开口,“那就先谢过皇叔了。”
她这番话夹棍带枪,他倒也不生气,面色依旧如常。
“只是纵然有了容相,城儿也莫要忘了府中那位,知道你喜欢那样的,皇叔可是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人弄来。”云池长叹一声,“可别辜负了皇叔的一番心意。”
“你到底是皇族中人,不可能如寻常人家一般一夫一妻到老,不过容相向来宽宏大度,想必也是不会太在意你纳侍夫这件事。”他看着她,云淡风轻道。
云城的脸色瞬时一僵,笑意凝固在唇边。
半晌,她轻笑一声,“皇叔错了。容相并非宽宏大度,而是——事事以我为先。”
“是么?”云池笑着开口,“那便好。我本还担心他会因侍夫一事同你闹别扭。没有便是最好的了。”
“自然不会。”云城面色不豫。
“从前你心心念念容相而不可得,”云池望着夜风吹落的许许花瓣,神色有几分惆怅,长叹一声,“如今总算没有枉费了我的一番苦心。”
他看着她道:“日后也就别想那么多?了,安安稳稳地同你心的上人好好过日子,莫要再像如今这般胡闹了。”
“皇叔为何觉得我是在胡闹?”闻言,云城淡笑一声,抬眸望向他深邃的眼底,二人相视而立,沉默半晌。
末了,她转开眸,“皇叔自小对我百依百顺,可现下我竟有些分不清皇叔的心意了。”云城眉目浅淡,“还是同儿时一般吗?”
秋夜寒风捡起,簌簌地将地上的落叶卷起,吹至一边,卷成一团漩涡。
“城儿在瞎想些什么??”半晌,云池笑着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皇叔看着你长大,自是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白皙光滑的额上瞬时便出现了一个红印,不过片刻却又已褪去。
云城勾起唇角,眼底却是一片寒凉,她微微颔首,俯身一礼,“城儿尚要去母后宫中,便先退下了。”
艳红如血的裙摆扫过青石铺就的地面,晚风掠起的几朵桂花飘落之上。她顿住脚步,忽地低声道了一句,“我记得皇叔今年已是三十又三的年岁,府中却还是空无一人。”
云池的面色微微一僵。
“婚姻是大事,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皇叔还是多在自己身上下些功夫,早日娶个王妃回?来,再给王府里添个后嗣才是。”
她放轻声音,“毕竟,自己亲生的总归是不同的。”
云池背向她的身影被月光拉得颀长,不知是眼花缭乱之故,亦或风移影动,那影子似是微不可见地轻轻一颤。
云城垂眸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即便向永和宫之处走去,裙摆拖曳在地,扫过落叶,发出一片沙沙之声。
夜幕深沉,圆月缀于穹顶之上,更显空茫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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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中的灯早已熄了,只是东边阿尔丹公主的卧房中仍有亮光,榻边昏黄的烛火投射在窗上,映出纤细的人影。
屋内传来低低的轻喘,榻边的床帐竟是也未曾放下。
云池宽大的手掌握着身下人轻软的腰肢,眼眸泛红。
阿尔丹面色潮红,发丝俱已被汗浸湿,贴在面上。榻边的桌案的素白瓷瓶中插着一株艳色海棠,似是窗未关紧,一缕清风而过,花枝轻轻地颤抖着,飘落下几瓣零星的花瓣。
云池眸色暗沉,额上汗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